卻說好一個絕豔少年元蕙被玄陽以陣打現原形魂飛魄散,他胸中一腔心願未能如願,七魂六魄飄飄蕩蕩,被夜裡索魂的鬼卒拘走了大半,餘下的飄忽著向白雲山而去。
山裡因元蕙偷偷下山,阿軻心內不安,日日門前張望,長吁短嘆。多次遣曉琢去尋也未能尋見,故爾忐忑愈甚。
這日他忽見一朵清雲落下,以爲是元蕙歸來當即迎上前,卻是子況,遂趕忙道:“兄長可回了!可尋見子衿大哥?”
子況與他一同回屋,抹一把風塵赴赴的臉方道:“此山頭前山後山我都尋遍了,遇澗尋澗,遇洞進洞,遇谷入谷,未曾見子衿哥哥。恐他是去了別的山頭。我休憩一日,明日再出門去尋。洞中可好?”
阿軻長嘆搖頭:“子況哥哥出門後,元蕙兄長救兄報仇心切,趁夜自己偷下山去了,至今未回,也未有信來。”
“有這事!?”子況跳將起來:“你怎不攔他!?”阿軻忙跪道:“子況哥哥,元蕙兄長趁夜下山,瞞住了我與正團兒……阿軻知錯,請兄長責罰。”
良久,子況嘆氣扶起他道:“你二人中,他長你幼,長幼有序,他不聽你的也是情理之中。方纔我急了,錯怪了你。”
搖搖頭,阿軻道:“我派曉琢去尋了五六次,均未果。前日曉琢又出門去尋,不期被人射傷了羽翅,現正養傷,我便不讓他去了。”
拍拍他的肩,子況吩咐道:“去備些酒食我吃了,歇上二個時辰再去尋子衿兄長。你與正團兒守好洞府,切勿擅自妄動。今後之事待子衿哥哥回來後定奪。”阿軻叉手道:“是。”
入夜,萬籟寂靜。待正團兒睡去後,阿軻難以入眠,展開那三位女道的畫像又看了一遍,心道:元蕙哥哥遲遲未歸,恐兇多吉少。唉,這三個女冠子真有這般高明的手段,連番害我兄長族弟?舊仇未報又添新恨哪!只是需待子衿大哥回來,衆人商議後一同出手,方是上策。也罷,再忍耐忍耐。
暫放下心中憤悶,他端起一本《通幽訣》念看一篇,一陣睏倦涌上,便昏昏沉沉伏在案上盹睡,神智半夢半醒。
昏夢中聽到元蕙喚他:“阿軻,阿軻。”猛擡頭見案上燭燈裡元蕙的容貌忽明忽暗,喜道:“元蕙哥哥,你可回了!”元蕙悲嘆:“我神形俱滅,回不來了。”一語戳得阿軻心痛,淚奪眶而出:“難不成兄長也被那些女道害了?”
元蕙又是一聲嘆:“技不如人,汴洲城送了命。”燭燈猛然一跳,元蕙與阿軻皆一驚。阿軻忙用手護住燭火,元蕙心酸道:“已是不中用了。我現今只剩二魄飄回,只想再見爾等一面……如今心安了……”話音落,燭火刺剌剌跳了兩下,忽地滅了。
阿軻急得大呼,忙起身欲點燈,不知怎地腳下一絆險些摔倒,這才驚醒,已是一身冷汗,以爲是一夢,擡眼屋內昏黑,燈已滅了。想來夢中之事是真,是元蕙兄長託夢來別離。不由得心內悲涼,泣不成聲。
抹淚間聽到正團兒房中傳來哭聲,阿軻連忙趕去,推開門就見正團兒坐在牀榻上哭得如淚人般。上前給他拭淚道:“睡得好好的,怎醒了?”
正團兒扯住阿軻道:“方纔做了一夢,夢見元蕙哥哥來與我訣別……”
心內絞痛,阿軻自個兒也淚水漣漣,兩人抱頭而哭。阿軻胸中悲恨愈重,一個念頭跳出來,在心中大喊:去殺了那三個女冠!救兄報仇!
此處有言道:貌動天下美郎君,仁義道德口中掛;溫柔刀下藏禍心,禍心引來災禍事。只知仁義表之相,不識道德根之源;只把己心作倫理,無視他人命堪憂。行一步動一計,終枉費心繫家仇,昏慘慘把命喪!何須嬌娘嘆無常。
若說這嬌娘何人?即是太清女冠。自離了汴洲,太清沉默寡言了幾日。曇陽遂故意放緩步子落在玄陽身後,與她並肩而行。賊笑道:“太清,這幾日是怎的了?悶悶不樂?還是心有所繫?莫不是忘不了那絕豔的姿容?”
紅脣無奈一撇,太清回道:“若得人人像你這般貪色纔是好的?”曇陽嘿嘿笑道:“食色,性也。這世間之色,有女色必有男色,正如有黑便有白。故爾無須論到男色就如臨大敵,更無須一臉‘正氣’之樣。”
俏臉低沉,太清若有所思。前邊玄陽忽地住了腳步,回身看她倆。曇陽撞見她的眼神便知她倆人的話已被聽到了,低低地縮了縮脖子,往太清身側蹭。
太清也知話被聽了去,幾分怯怯地站著。
玄陽清冷的杏眼兒在太清身上停駐,默然良久方道:“芳心搖動便認了吧,無需遮掩。那樣的容貌,縱然是神人也會感慨。好在你雖搖動卻未迷離深陷,仍能顧全大局,知道前方要的是什麼,當如何做。這,比起世間女子已很難得。”
重重地點點頭,太清朗聲道:“師姐安心,太清能分清情勢,知道當如何做。太清要的是完成使命,羽化成仙,也不枉一世修行,給自己一個交代。”
難得的露出一笑,玄陽的笑淡淡如和風拂過。
曇陽嘿嘿笑著搭上太清的肩,雙眸閃閃發亮:“那你與我說說,在白雲莊之時,他待你如何?啊?”太清瞥她,俏臉上寫著一字:暈!
日出東方,霞光伴朝陽。正團兒粉藕似的四肢懶懶一伸,骨碌碌爬下牀,漱洗一番出屋一瞧,四下裡靜悄悄,心中不免難過:府洞裡的兄長們一個接一個去了,往昔的歡鬧嬉戲不復存在。吸吸玉鼻,他叫著:“阿軻哥哥。”
無人相應。正團兒心絃一緊,又叫了一聲,仍無人相應。急衝到阿軻屋裡,牀褥齊整,人不在了。難道……阿軻哥哥也棄正團兒不顧,獨自去救子尼兄長了麼?小小的心裡憋悶難受,“哇……”地一聲正團兒跌坐在地大哭。
“別哭,別哭。”一聲低勸,一個人影蹲在正團兒面前。這小郎君止了哭聲一看,是仍有傷在身的曉琢,吸著鼻子委屈道:“兄長們都不見了……”
曉琢爲他拭乾淚,掏出一信遞給他道:“拂曉時,阿軻兄長便來找我。他說:他去汴洲尋元蕙兄長,不過二日即回。託我照看你。這是他留給你的書信。”
原來阿軻心中終是放不下悲憤,決定去汴洲尋一尋元蕙兄長,不能讓兄長魂魄飄泊。到了汴洲尋了半日,終在城東找到元蕙的行跡,只是真如夢中所言,因神形俱滅,連屍身也無存。
心中一陣陣酸楚,阿軻痛哭流涕。悲傷、憤怒、仇恨一齊涌上,折磨著他,吞噬著心智。以袖拭淚,阿軻思忖道:不知這三個女冠已行至何處?莫如去尋她們的蹤跡,待子衿大哥回後,若要下手,也知她們的所在。
打定主意,他駕起清風往東而去。
走走停停,尋尋覓覓,不覺夜上天空,星伴月旁。阿軻也累了,又錯過了村子,城廓早已關閉城門,也懶得再行,他見到一所破敗的院落,就定下此處落腳。
星月下院落荒草萋萋,廊斜廡漏,牆塌磚破,飛檐結網。阿軻進到正屋,見一榻上還算潔淨,便和衣倒睡。
暗夜裡破屋外,荒草中突地閃現幾道綠光陰森,幾條黑影腳步虛飄,陰惻惻無聲悄悄向阿軻的榻周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