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子衿解了符劍之禍,百般思量是何人所爲,自己低聲道:“此山中還有與我法術相當之人?子尼?不能。子尼才學符咒之術,洞府中餘下之人不可提。且方纔似由巽風裹著而來……真是費思量?!闭詫に?,身後子尼來到叫道:“哥哥,方纔那火好修爲!”
子衿起身問道:“今日的修行完成了?”子尼淡笑,擡手掐訣瞬間移形至子衿身後,子衿點頭稱讚道:“有長進?;馗?。”子尼應著,瞧見子衿走了八、九步遠,他側身遠眺山崖下遠方飄起的薄薄炊煙,自語道:“若能借助外力平衡陰陽,興許我的長進會令人稱奇?!?
“在說什麼?”子衿沒見子尼跟來,又見他杵在崖邊自言自語,喚他道。
趕緊搖搖頭,子尼淺笑趕到子衿身邊道:“哥哥,回吧。方纔正團兒鬧著孟蘭盆會r要吃百日果食……”二人說笑著回到洞府。
滴溜溜光陰輪轉,三秋葉落三冬雪,三春景過夏風來,山中又是紅塵紫陌遍地芳菲。
子衿領著修行了一日的族弟們在山崖邊設桌擺案,飲酒賞霞。幻花爲伎,且歌且舞,玻璃盞琥珀杯瓊漿盪漾,歡聲笑語好不逍遙自在。
正值夕陽映重巒,緋霞頃萬山,碧空上迤邐的白雲被映得如火燒,玫紅、絳紫五彩繽紛,籠罩著子衿傾國之色也讚歎的美顏更加光彩奪目、吸魂攝魄。他飲盡一杯九釀r,詠道:“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好灑脫!”
衆狐大笑:“哥哥也想做酒中仙不成!”
子衿笑道:“做不成!做不成!我只願做個不爲雜役,天上地下自來去的太乙散仙!”言訖,理了理被山風吹蓬的直掇,他喚過衆族弟圍攏道:“自明日起,我要效仿祖奶奶至深山密林處靜修,方可修出高功夫。洞府中,暫由子況主事。”
子況訝異,問道:“哥哥,有子尼哥哥在,如何讓我主事?”子衿道:“子尼正修符咒陣法,每日需得到人僻處踏罡佈陣,整日不在府中,如何理事?你就辛苦爲他擔著,讓他安心修行?!?
衆人卻不知此番安排正中子尼下懷,原來他二日前就已知子衿將要靜修,心中早有盤算,編排好了藉口央告了子衿。子衿當他爲了專心修行還讚賞了他幾句,遂纔有今日的安排。
當下子況聽哥哥如此爲子尼著想,便道:“還是哥哥思慮周全。子況不才,得哥哥委以重託,定不讓哥哥失望?!?
翌日子衿拂曉即起,將諸事安排妥當,又細細囑咐了子況一番,方駕風騰雲離去。自他離去後一月有餘,天下暴雨,嘩啦啦洗過大地。
雨從午時下到午後,豆大的雨珠濺到地面激起一片片小水花,把泥土帶到人的衣衫上,一切都裹在雨裡,直落的雨水連成雨幕遮天扯地。
在大雨滂沱中,一個少年舉子正奮力地往長安趕,怎奈雨大風大且衣衫盡溼,定要找個避雨處方可。透過雨幕隱約看見前方有座莊院的輪廓,他便毫不猶豫地跑了過去。
這座莊院粉泥刷牆,磚砌高圍,碧瓦飛檐,院落寬闊,一看便知是個富實之家。少年舉子奔到朱門前,正欲叩門,只聽門內隱約傳來一個男人的訓斥咒罵之聲,夾著婦人低低的哀哭。貼耳門上細聽,隱隱聽到“飯煮晚了”、“死去了”、“餓死你都不能餓著我”之類的斥責。
原來這莊院的女主人因午時飯煮晚了一會,正被夫婿怒斥,就算事出有因她也不敢分辨,就怕招來一頓毒打,連哭也不敢放開嗓子,只能忍受著委屈著。
家主火頭正盛,忽聽門外傳來叩門聲,他轉頭呵斥奴僕道:“去瞧瞧,快快打發了!”奴僕不敢有誤,忙忙去了,不過半晌回來小心翼翼地遠遠站著道:“門外……是個上京趕路的舉子,因雨太大,請求進來避雨?!?
“舉子?既是遠到的客,不可怠慢了??煺堖M來?!奔抑髀爤?,暫去了怒火,叫奴僕多打幾把傘將舉子請進廳堂。二人見禮,家主打眼瞧這舉子,年不過十七、八歲,身高體健,從頭到腳溼透,腳上沾滿泥濘,忙將舉子安置到客房更衣暫歇,待雨後再敘話。
將近黃昏時,雨終停。家主吩咐庖丁擺宴,抹桌設椅去請少年舉子入席。一時那舉子來到,衆人一見不由心升暗喜。這少年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梳了一頭溼亂的長髮,露出豐神俊美潘安貌。
真生得形貌典雅,體段軒昂。潘安樣貌賽風流,傾城傾國無須盼,絕代俊逸絕代美,罕世美顏攝人心;多情妖嬈秋水眼,脣若抹朱膚賽玉;身量挺拔肩寬厚,革帶束住緊實腰;聲若古琴載渾厚,舉手投足動風情。女人喜來男人愛,魂不守舍郎君至。
這少年生得一副人人見了皆失魂的形貌,就連家主與他見禮互通姓名時都忍不住看了又看。少年自稱姓董,蔡州人士,辛苦趕路就爲了趕在九月末到京師報科考。家主姓劉,單名一個儀字,是此處京兆府新豐縣的大戶,舍下良田百餘頃,棚中牛馬俱成羣,綾羅綢緞使不盡,金銀珠玉道榮華。
當下主客歸坐,劉儀寒暄道:“午時雨大,文解、家狀、結保文書r可還好?”董舉子愁道:“家狀溼了,正攤在桌上晾著,只求完好無損才安心?!倍擞殖粤藥谆鼐?,至掌燈時,劉儀道:“如此良宵只有酒饌甚是無趣。我那內子r倒會彈幾曲琵琶,不如讓她彈曲助興如何?”
董舉子笑道:“難得阿郎有如此雅興。恰巧我會橫吹r,自薦與你妻配合上一曲,不知阿郎意下如何?”
劉儀道:“求之不得。你不知,那些吹的彈的我一概不會,光見著就犯暈,只聽她彈彈曲兒便罷了?!闭f著命人去取舉子的橫吹來。又在酒案前安一座兒,他的內子便抱著琵琶坐了,十指纖纖一撥絃如冰壺乍裂,清音流淌。
董舉子讚道:“好曲!好技藝!”雙手合著音韻拍打,至曲子轉承處以笛音相配,珠聯璧和般美妙。
曲子初如溪水漫流清澈,層層疊疊有高有低;隨後節節高起如溪變河,汩汩有聲,漸次如浪翻起輕拍兩岸;忽然拔了個尖音,像一道銀瀑躍下高陡峭壁,銀水砸入潭水中,浪花飛濺聲如雷鳴;頃刻間轟鳴聲一聲趕一聲,漸而又愈拉愈遠,水聲愈低愈細,仿若已離了水瀑又在溪流上盪漾,曲聲漸漸就收住了。
滿屋子的人都屏氣凝神約半盞茶之久,一動不動。那娘子橫抱琵琶微垂面偷瞧董舉子,暗道:這郎君是這等神仙般的人物,又深諳音律。我久不彈琵琶必有疏漏處,他竟都悄悄地替我遮了過去。可恨我與他相逢未在出嫁前,卻配了劉儀這個粗魯的莽漢,每日只知呼喝怒罵,全無夫妻溫情。
那劉儀也端著一盞酒呆愣地直眼盯著董舉子,心道:如此這般非凡人物,我雖不好男風卻也心神動搖。何況他才學音律俱佳,又是那樣的人品,真真寧願團領衫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一頭董舉子收了橫吹,見衆人不動,忙問:“阿郎,我的笛聲可還入耳?”
一聲問話衆人方緩過神,不由高聲叫好,轟然雷動,連廊下也站滿了奴僕個個讚不絕口。
劉妻斟上酒雙手奉與他道:“百轉千回,溪逢江河,笛聲如神曲。”劉儀也道:“甚是美妙,繞樑三日不絕啊。郎君若是不嫌,在此暫住幾日再趕往長安不遲。此處距長安不過七十里路,我家有良駒,到時郎君只消半日功夫便到了,斷不會誤了科考報名日?!?
董舉子忙道:“不可,阿郎與小娘子心意,我已心領。只是我日夜不停趕路只爲這一大事,斷不敢久留。多謝二位苦留,我只借宿,明日一早定要動身的?!?
劉儀夫妻又勸了幾回,無奈董舉子心意堅決,只得作罷。吃罷酒宴熄了燈各自安睡。只是這一夜,劉儀夫妻雖同牀卻異夢,二人卻又想著同一人,以至都一夜無眠。
R-盂蘭盆會:盂蘭盆爲天竺語,意爲“解救倒懸”。我國的盂蘭盆會歷史悠久,南北朝《荊楚歲時記》就載有:七月十五日,僧尼道俗悉營盆供諸佛。另,七月十五日這一天不僅稱盂蘭盆會,亦稱“中元節”或“七月節”,有些地方又叫“亡人節”或“七月半”。
九釀:唐時宜城所產的酒,唐.李肇的《唐國史補》中有記載,爲當時的名酒之一。
文解、家狀、結保文書:唐代舉子進京趕考報名時必要上交的三樣文書。文解是州府推薦書;家狀是舉子自己填寫,寫有自己的籍貫、三代名諱、本人體貌特徵等;結保文書相當於舉子的“政審”文書,上面一定要寫舉子在京師的現居住地,以便張榜後能及時傳報。
內子:唐代人稱妻子爲“內子”。
橫吹:笛子雅稱的一種。唐代笛子還有大橫吹和小橫吹的區別。豎吹的篪才被稱爲簫,橫吹則稱爲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