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玄陽傷了骨脈,現下只可捂著傷軀站著。那甘露碗自她從太初宮得後,一直幻形作腰佩戴著,從未曾想到今日惡鬥竟能用上。
甘露碗乃道家法器之一,又名水盂、清水碗,設壇作法時盛法水於內,淨壇之用,通身繪五嶽真形圖。且玄陽所得此碗不同其它,乃太初宮建成時就一直祭擺於正殿之上,早已成靈物。
今日子衿被鎮於碗下,碗壁所繪的五嶽真形圖顯聖,召得五嶽帝君共施威;加之三清四象亂歲月被玄陽運轉,那三清尊神在陣心發威,四象助威,六丁六甲護陣,子衿何處遁形,何處可逃?
如刀砍斧剁,槍刺劍殺;如火煨雷削,水燜電劈。五臟欲裂,五脈欲斷,如此撕心裂肺之痛叫子衿如何忍耐,慘烈的呼聲頓令正團兒悔恨焦灼。
哭得水嫩小臉變了形,哭聲揉得人心腸斷,正團兒對玄陽嚎啕道:“法師,法師!高擡貴手饒了我兄長吧!正團兒僅剩這一位兄長,日後需與他相依爲命。求法師,勿取兄長性命!正團兒甘做法師賤奴!”
聽這小孩哭得死去活來悲慼無比又辛痠痛心,太清心頭五味陳雜,忍不住也淌下淚來,望著玄陽道:“太乙救苦天尊……師姐……”欲言又止,她也知玄陽所作所爲並無錯處,子衿是爲那瓶中妖邪而來,理當如此。
正團兒的哭聲、子衿的慘聲讓玄陽心有不忍,半閉眼,眼瞼顫動,一雙手揪著衣襟,呼吸間心底隱隱作痛,終是下了決心。
忍住渾身疼痛,玄陽盤坐雙手掐玉左訣,口誦香神咒又誦仙境天宮咒,開解了三清四象亂歲月陣法,又收了甘露碗。此刻,子衿已奄奄一息,修爲盡喪,真身—— 一尾銀狐——隱現閃閃。
正團兒哇地放聲嚎哭,聲聲喚道:“子衿哥哥,莫要撇下正團兒!快醒來,正團兒不要孤身一人!”許是聽見他的悲聲,過了良久,子衿微動,極虛弱地低應了一聲。正團兒破泣爲笑,心裡又極愧疚,又啼哭道:“悔不聽哥哥言,害哥哥險喪命。正團兒今生今世對不住哥哥……”
這裡正團兒不住向子衿愧過,那裡玄陽收了甘露碗,走過去將雙魚瓶揣進懷中,趺坐高息,念動五氣朝元與三華聚頂修養傷軀。五更已過,天邊泛出第一縷白光。
玄陽自思道:她三人被施以同一法咒二次,威力強勝,恐是我尚未得道之人解不了的,惟有請得過路神仙來一試。眼下我得速速調息好身子纔可施動請神的咒訣。因而一直到旭日東昇時她才起身,捻訣請動過路神仙,果解得那三人。
方動得手腳,正團兒飛奔至子衿身旁,看他從頭到腳遍體鱗傷,氣若游絲,捶胸哭嚎到聲都啞了。子衿氣息低微叫扶起他,對玄陽道:“多謝小娘子饒……饒我一命……鄙人懇……請小娘子可否送……我倆回……洞府……從立自新……修身養命去……”
他低低的卑請,玄陽不知當說什麼,遂起御風咒喚來一朵清雲送他兄弟倆往西去了。子衿雙脣翕動似在喘氣,只有玄陽看得真切,讀出他在對自己說:小娘子,後會有期。
經此一場,正團兒誠悔晚矣,每每見子衿喪了百年修爲,且傷重幾欲殞命便捶胸頓足責罵自己。更是因此日日夜夜守在子衿身旁精心伺候,終見子衿傷勢轉好。
待子衿傷愈,兄弟倆入白雲山深處隱跡修行,正團兒再不敢忤逆子衿半點,但凡子衿教誨,字字句句銘記於心,全然不敢忘。此爲後話。
此番惡鬥令玄陽大傷,於旅舍中修躺了十日,傷勢略好便吩咐二位師妹打點東行。太清不忍,勸她多歇幾日。曇陽一旁嘀咕道:“這麼趕著把那妖邪交蓬萊處置,日後若再遇著那子衿,看你如何開言。”
“說什麼!?”未料她雖揹著身,卻聲大了些,被玄陽與太清聽了去。玄陽登時惱了,太清忙扯她衣袖,使眼色讓她給玄陽賠罪。
曇陽磨蹭過去道著萬福賠了罪,轉身卻唱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玄陽氣得杏眼圓瞪,怎奈身上不好,拿她無法。只是腰間那片玉璜,硌得有些疼。
她三人再起程,顧著玄陽體尚弱,慢慢行來,忽聞風中夾著一股海腥味,三人緊步快趕,遠望見天水相連,海天一碧,片片銀灘,一望無極。
汪/洋/遠海間有一處祥光籠罩,瑞氣照天。極目遠眺,似有三座島嶼,五色朦朧,霞光萬道,四野飛水,浪濤滾滾。曇陽指定那祥瑞處,歡呼跳躍,衝在前叫道:“是了,是了!那便是聖島神仙居處!上啓金母元君:穭一法師座下三徒,奉仙命,封押妖邪至蓬萊,今已到!”
喜不自禁,三人奔至海邊,海水輕舔她們的笏頭履。水波柔和,煙波浩渺,四無人跡。玄陽愁道:“如何能登臨仙境?”曇陽道:“駕雲御風啊,愁怎的!”玄陽斜她一眼,太清責道:“你也太不知事。那是甚去處,允你駕風?須得從這海上過了,方得功果。”
三人望洋興嘆間忽見一葉扁舟從遠處蕩來。玄陽怪道:“海面水大風大,如此輕舟便可海上來去?”定睛細看,船尾上站著梢婆,撐著船咿咿啞啞已至近前,叫道:“渡來,渡來!”
看那梢婆生得怎樣,卻是個金釵之年的女娃:面容玲瓏精緻,容貌豔麗,身穿錦衣,足踏金履。飄然出塵,腕懸仙錄。玄陽三人跳上船,見她一手輕撐船便飛渡出丈遠。
仔細想來,玄陽道:“敢問尊下,可是金母元君身側玉女否?”女娃嘻笑道:“卻是姐姐還記著我,不枉當年我與姐姐交好。”玄陽三人忙起身道謝。
不一時,輕舟穩穩當當渡過海,玄陽三人跳上彼岸,早見幾名仙娥前來接引。她們將玄陽三人引至一泓溫泉邊道:“爾等風塵趕路,如今功滿行成,十魔九難消解,可喜可賀。且在此盪滌塵垢,返本還原。”
接仙令,玄、太、曇三人褪去五銖衣浸入泉內,愈覺身輕膚滑,骨骼盈健。上岸後換了雲履仙衣更覺鮮麗。轉身一看,池中浮著三具屍身,太、曇大驚,玄陽道:“勿驚,那是我三人脫去的凡胎。”仙娥們含笑上來道喜,她二人方省悟,心花怒放。
此刻青鸞迎風,綵鳳舞雲,祥雲漫路,仙樂飄飄處金闕銀鑾紫府現,層層傳諭宣女冠。玄陽三人整束衣冠,徑入仙殿,始得見元君。
至神座前倒身下拜,長跪於地,將一路所經細細上稟,又將雙魚瓶奉上。金母元君笑道:“可喜可賀!我這青鳥二侍者,終於功得圓滿,迴歸我座下。加升玄陽爲四品飛天真人,曇陽爲五品靈仙,還去登引司公幹吧,此番貶罪,想你倆再不會犯。”玄、曇二人下拜承恩。
元君又對太清道:“你原是前朝西晉官宦之女柳天氏,因繼母妒恨,夜半偷焚你屍身,致使你五嶽七十四方魂授歸來無肉身可用,方誤了你登仙時日。今汝亦得功滿,遂加升爲五品靈仙,專解人間口舌之爭。”太清叩謝承恩。
宣畢,金母元君命一衆星君、元辰、五嶽、神將神兵將雙魚瓶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