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子尼害了劉儀夫婦後,施幻術化成劉儀樣貌,將劉府內奴僕或散或賣,不過十來天劉府便成了空宅。
一日乘夜深人靜時,子尼又施挪山大咒,將整座宅院挪移到新豐渡口邊二三裡地處,換上府匾:董府。又剪綵紙成人形施咒於上,俱化成男女奴僕一二十人在府內聽差,外人看來這座府宅與大富之戶無它樣。
白雲山洞府他每隔三五日便返回一次,只爲讓其他族弟看著還以爲他在山中人僻處修習。半月前他下山正欲施遁術返回新豐董府,偶從捕蛇人手中救下一條花蛇,瞧那花蛇也是修行的,便將其攜到董府中,起名:董奢。
董奢感其救命之恩,自願爲僕,子尼就將董府交與他打理。又見他道行尚淺,遂教他吸取陰陽之氣,築煉內丹,董奢因而更加感激涕零,忠心耿耿。主僕二人藉助渡口人多之便,物色極陰極陽之人,設計入府取人命數衆,愈發膽大。
時值武宗二年春末夏初,鳥語蛙叫,暑氣漸起。曇陽賴坐樹蔭下,攤著四肢道:“此時若將堅冰雕成玉杯,倒入蔗漿R,一口飲下全身都涼爽了。”太清上前拉她道:“現下還不是盛夏酷暑呢,且山中又比城裡爽快。別賴了,快起來練咒,小心被師姐抓個現形。”
“怕她怎的!”曇陽啐道,不情願地站起懶踏罡步道:“師傅不是傳她什麼三清四象陣法嗎?她纔不會到這兒來咧。你懼她?”
太清歪著柔滑的蛋臉斜一眼曇陽道:“是欽佩,不是懼。師姐的悟性高,符咒、陣法、法術一學就會,不似我,還得研習上十天半月纔可運用如自呢。”說著小臉垂下。
曇陽拍拍她肩道:“你莫看低自己。師傅常誇你定性最高,最能戒持的。”又看她眼簾低垂,扯她道:“別煩惱了,各人修行各有各的福份。你看,我倆修行半天了,不如去太乙池邊耍會?”太清念著自己今日的修行未完,連連搖頭,被曇陽硬拖去了。
其實曇陽早有心上太乙池去,只因太乙山是長安文人士大夫常來的避暑之地,太乙池附近又有太乙宮和翠微宮,風景極佳,最是俊俏的子弟聚集之所。一想到那些俊俏的少年,曇陽就心花怒放,但俱罰不敢一人來,今日正好拿太清做擋箭牌,她便放心大膽地溜到池邊。
果然此處景美人更美,池邊就有幾位俊俏文雅的少年。曇陽兩眼滴溜溜地轉,咧著嘴笑,對太清道:“你在此等會兒,我去向他們打探一下久負盛名的冰洞往何處去。”
一把拉住曇陽的衣袖,太清飛白眼道:“我等在此山中修行數十載,山中一草一木一石一洞還會不知。你也太能扯謊了,小心師姐知道。”
眼見俊俏的少年慢行漸遠,曇陽急了,甩開太清口中叫著:“小郎君,等會。”大步衝到池邊,立足未穩就被股邪風捲起跌入池裡。在水裡撲騰了幾下,她爬上岸,狼狽地擰著溼漉漉的衣裳吼道:“太清,你瘋了!”
早衝到岸邊的太清連連擺手,用指頭戳戳碧空。一個清冷的聲音道:“我看是你瘋了,還敢吼叫!?”一道倩影飄落池畔。只聽聲就知是玄陽來了,曇陽抹著水黑著臉爬上岸,被太清接著拉了一把。自知犯了錯,曇陽也不敢哼聲,只是拿眼瞪著玄陽,二人互覷著對方。
二人正鬥眼,只聽有人喊道:“正是了!”倒唬了她倆一跳,回頭看時,只見池畔跑來幾人,爲首的是一個身著絳紅色團窠紋圓領綢衫大腹便便的男人,身後緊跟著一位上著袒領窄袖衫、下著高腰掩乳裙披帛的豐腴婦人。
男人奔至跟前,喘息未平叉手深深作揖道:“正是二位救命恩人,王某拜見了。”他身後跟來的婦人也深深一拜。玄陽看著那二人,想了又想,對曇陽道:“像是四年前那對王柳夫婦。”
“正是。女道果然未忘!”王柳喜得叫道,“一別四年,二位女道依舊年少美貌,果是有修爲之人,得那不老之軀。若王柳我不是白髮年老,定也修行去了。”
玄、曇二人面面相視,本不想理他,但又被他叫住了,也只得虛應道:“王侍郎也是來此遊山玩水賞景的?”
王柳道:“夏日苦熱,此處甚是清涼,故攜妻前來賞景消夏。只是時日無多,我已致仕R,在山中不過賞玩幾日便要起程還鄉。只未料到還鄉前還能遇到二位恩人,大幸矣!敢問二位女道,可是在此山中修行?”
曇陽應道:“正是此處,山北邊。”玄陽並不想與他夫婦二人有過多交集,便道:“師父等著我們回去用飯,只得告辭了。”王柳忙道:“且住,且住。昔日救命之恩無以爲報,今日奉上河東乾和蒲桃酒一樽,以慰我心。”說畢命僕人奉上酒。
一個頭裹帛布襆巾,身著葛布團衫的僕人捧著一樽酒奉給玄陽,擡臉垂面間,玄陽見他左頰有鞭痕,正待問,他已躬背退下了。玄陽暗自尋思道:這奴僕年歲不大,面貌清秀,那鞭痕十分新鮮,定是王柳用馬鞭纔打的。故爾不多嘴,又寒暄了幾句領著太清、曇陽自去了。
那王柳領著妻子在太乙山中賞玩了幾日,便從山裡起程回鄉。他家在奉先,需得過臨潼,到新豐渡口渡渭水,往東北方走,因而一隊人馬走了大半日纔到新豐。恰遇一場暴雨後渡口水漲,船不宜行,只得折返回來,天又晚了,再去尋村店也不便宜,正躊躇間,奴僕來報:“二三裡處有一座莊院。”
“好,我們去求宿一晚吧。”王柳喜出望外,打馬就要趕過去。王妻半掀起犢車的簾子喚住道:“入夜了,前去討擾不好。不如我們往前走,看看有沒有村店再做打算。”
王柳登時怒起:“婦人之見!你在車裡安然自在,不見我一身雨水嗎!?倘若我病了,你便是第一個該打殺的!”王妻懼他,唯唯喏喏著躲回車裡。王柳就領著一羣人來到莊院前,擡眼一看,燈火高懸處映著一匾,上書“董府”。
奴僕前去叩門,通了姓名道明瞭原委,門裡的人回了家主後開門請他們入內。宅院寬闊,迎門一座三間向南的大廳,廳門前站著一位管事模樣的年輕男子,生得清眉秀目,玉面朱脣,俊俏風流,滿面含笑起手作揖道:“忽聞有客來,阿郎急去更衣,命我迎候二位,他一會便到。”
王柳夫婦忙還禮,嘴裡道:“多有打擾,萬望見諒。”年輕男子笑道:“哪裡話,方纔一場雨道路難行,來此借宿也是情理之中。”轉頭又吩咐備宴,王柳夫婦百般感激。年輕男子道:“這也是阿郎吩咐的。”又道:“某名喚董奢,二位不必拘禮。”
少頃,奴僕們調桌安椅,設酒擺饌已畢,董奢請王柳夫婦上座,婢女們斟酒遞餚,那二人見主人未出怎敢動筷,正推辭間,只聽有人笑道:“我迎客來遲了!二位勿再推辭,快飲了吧!倒顯得我不會待客了。”
王柳心道:這必是主人家來了。與王妻一同起身,只見幾個奴僕擁著一位絕美的少年從廳門進來。這個少年恍若神人,傾國美貌,震世俊顏,樣貌攝人,體態奪目;秋水眼多情妖嬈流轉,身段高挺風流。王柳直眼癡看,暗歎道: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描畫不盡的絕色男兒!
少年歸座,自報家門道:“某姓董,字子尼。年輕不知禮,若招呼不周,請二位見諒。”說著舉杯陪罪,暢飲而盡。
因見王妻的酒菜未動幾口,子尼柔聲問道:“是否不合口胃?”王妻正欲回話,王柳冷眼橫瞪過來,王妻畏縮地一低頭,虛聲道:“沒……沒……都很好。”子尼將一切盡收眼底,笑著喚過董奢悄悄吩咐了幾句,董奢去了,隨後女婢將王妻的酒菜重擺了一遍,王妻一看,盡是她愛吃之物,心頭一暖。
垂頭撫腮,王妻心念道:莫看他年輕,心思卻那般體貼,又是如此絕代容貌,世人都會愛上他。
一桌酒席,一個美,一個癡,一個念,會生出怎樣的波瀾,下回細細道來。
R-蔗漿:甘蔗漿。王維的《敕賜百官櫻桃》詩中有:飽食不須愁內熱,大官還有蔗漿寒。
致仕:相當於現代的退休或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