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國色天香美貌絕倫的子況終也是誤了自己,玉葬香埋,不得如願。可憐白雲山洞府昔日夜夜笙歌人多熱鬧的景象不復,如今是空屋靜室,案幾蒙灰。
一聲長嘆,一隻潤如脂玉的手輕拂塵灰。正團兒在房中背誦《混元陽符經》,耳聽廳堂有動靜,便來一探。只見一位身材修長,穿著寶相花白絹團領袍,頭戴金玉束髮冠的絕美男兒坐在廳中,暗自神傷。
頓時淚涌上心,正團兒撲上前叫道:“子衿哥哥,子衿哥哥,你終是回來了!”子衿擁住他,輕拍其背,自責道:“是兄長無能,竟讓洞府在我手中衰敗了,無顏面對祖奶奶。”正團兒抹淚道:“與兄長不相干,是兄弟不同心。”
悲悽一笑,子衿拍著正團兒無語。年幼的正團兒心中倒存著一口氣,拉起子衿道:“哥哥,走,我們去尋那三個女道,救人報仇去!”子衿拽住他,神色複雜,欲言又止,片刻方道:“從長計議。”即又轉話題道:“快正午了,你可曾吃了?”
正團兒方記起子衿風塵僕僕剛回,恐是不曾得吃,忙道:“我吃了。子衿哥哥不曾進食?我讓曉琢去備下。”
“曉琢?”子衿疑道:“府裡還有人?那曉琢可是舒仲所救之人?”點點頭,正團兒回道:“正是,他一直在府中養傷,又羞於吃白食,便自請爲僕。”遂喚道:“曉琢,子衿大哥回來了,快來拜見。爾後爲大哥設饌洗塵。”
從後堂轉出一位清俊的少年,上前跪拜,子衿忙扶起,溫言款敘。晚些曉琢整頓好飯食奉上,正團兒在旁陪話,子衿看著冷清的洞府,遙想入山修煉前,衆兄弟吃酒踏歌好不熱鬧,不禁潸然淚下。
子衿心傷處也是正團兒傷心處,想起諸多哥哥們一去無返,他也哭個不住,瑩瑩淚珠掛在粉嫩嫩臉上,如水人兒一般。子衿見如此,只得摟過他慢慢勸住了。
是夜,子衿碾轉不能眠,披衣下榻執一盞燈出了房門。廊院寂寥,燈燭孤照,空蕩蕩的廂房,靜肅肅的空屋,竟沒一絲生氣。子衿心內悲切,至廳堂坐下,獨自悲嗟。
幽幽暗處飄來幾聲呼喚:“哥哥,子衿哥哥。”子衿拭淚細聽,又分辨不出,便問道:“誰?”幽暗處那聲回道:“好哥哥,我等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麼?雖已神形俱滅,魂魄不全,終捨不得離了洞府。今夜總算盼得哥哥歸來。”
子衿忙踏罡施咒一指暗處,飄忽起幾縷白煙,搖盪的煙柱中元旬、舒仲、元蕙、阿軻、子況的形貌蕩悠。子衿對子況垂淚道:“你怎的也……”
躬身長揖,子況喟然嘆道:“哥哥,愚弟魯莽,又技不如人,殞命矣。”子衿淌淚搖首道:“你等在此,我們還能再見一面已極難得。只是你等這般飄蕩世間,多早晚遇上鬼卒,連入生死輪迴的機會都渺茫了。”
元旬道:“不見哥哥,如何心甘?憑著一口怨氣也要見了哥哥,託付一聲:好哥哥,定要救子尼報仇啊!方了卻心願。”
話才落,元蕙道:“子況猜度出哥哥的念頭。昔年祖奶奶囑咐你與子尼哥哥的話,我們都不曾忘。故爾皆怕哥哥念著祖奶奶的話,含恨忍悲斷了子尼哥哥的活路。”
聽他們言,子衿只是忍淚無聲。卻不曾想正團兒也因諸兄長之事無法安睡,似夢似醒地至四更天便醒了,翻滾多時再不得睡,只得起身出門,不期然隱約聽到廳堂有言語聲,就輕手輕腳過去了。
廳堂的一切被他藏於暗處得知,小小的人兒自有他的主意,自思自念道:原是子衿哥哥顧著祖奶奶的話,方不這般著急去尋那三個女道。如此下去,子尼哥哥豈是無救了?!不行,我縱然人小力薄,也要盡一番力纔好!
打定主意,正團兒便悄然回房,留下一封書信,念動遁地咒,頃刻出了洞府。
廳堂上,子衿渾然不覺,兄弟們苦苦勸諫,他只惻然不答。忽地府門外撲入一股陰風,淅淅颯颯,颳得門窗拍打,燭架歪斜。子衿心頭一驚,掐指得一卦,忙道:“不好!你等同時現於此處,竟把鬼卒引來了!”
兄弟們也驚得六神無主。舒仲急智道:“哥哥,不如你現施法,徑送我等入輪迴之道吧!”子衿如何能捨,道:“好兄弟,這一去,我等恐再無相見之日……容我想想。”
幾位兄弟聞言失聲痛哭。那陰風已撲入庭院,冷嗖嗖如冬日朔風,隱隱聽到:“有落野魂魄在此,快隨我等去矣!”子衿咬牙恨道:“山野道人,‘敬’衆鬼卒!”遂踏罡佈下七星迷陣,又用幢幡咒罩定住,令那羣鬼卒進不得出不來,只在陣裡打轉。
阿軻非笑非哭道:“哥哥法力大增,竟可困住東嶽大帝的卒役。只是這非解題之法。”長嘆不絕,他叉手深鞠道:“哥哥多保重!若有緣,不論兄弟們到何方落胎也定會與哥哥再見!”
子況含淚贊同,攜諸兄弟對子衿深深跪拜,道:“哥哥……勞煩哥哥送兄弟們最後一程。他日若能相遇,定對哥哥回首三顧,再叫聲‘哥哥’!”
子衿早已淚蒙雙眼沾溼衣襟。他也知困住鬼卒非解決之道,兄弟們的魂魄雖不全,但若被鬼卒捕去,押至東嶽大帝前一番判定,不知會落何下場。遂收斂心神趺坐,雙手並起玉斗訣、玉鐲訣,迎下二位聖母真君,暫由凡入仙,坐定金身。
他又令兄弟們背倚背盤坐於前,施下陰陽幽冥陣。但見陣心爲陰陽,外圍一圈八卦,每卦上空懸著一簇藍幽幽的鬼火。推動起八卦旋轉,鬼火越加旺盛。
隨著子衿誦詠咒訣,八卦轉如飛輪,鬼火旺如谷堆,火芯漸有金色。庭院外被陣困的鬼卒皆怕事不成被判官責罰,聚衆卒之力衝撞陣心,聲聲如雷鳴震神驚心。
此刻子衿再分不出心應付,只在誦咒換氣間揚手在七星迷陣外又施了一層氣屏陣,只是這陣威力極弱,傷不得鬼卒只可用來拖延。
陣裡鬼火迸出一股金光化爲簇簇金火,八卦亦轉出一道金色將金火吸入卦像中,蹦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陰陽圖卦滿是金光,罩定陣心的衆兄弟魂魄。
子衿念動飛山度魂咒,惜別道:“此地一爲別,孤蓬萬里徵;揮手自茲去,此會在何年?好兄弟,各自珍重勿相忘!”衆兄弟飄忽的形貌被金光包裹,化作一道道金色流星,於暗夜中向四方飛逝,洞府中重歸靜寂。
衆鬼卒以蠻力毀陣而出,眼見金光四去也無計可施,本欲加罪於子衿,又不敢小覷他的法力,嘴上叫囂著急急退去。
噙淚叉手向遠方一揖,子衿含悲獨自悽寥立於庭院中。不知多久,他忽地想到,方纔一片混亂,鬼卒的陰風與叫囂怕已驚醒正團兒,這會子他不會嚇得在房中瑟瑟發抖吧?
急轉身往正團兒的廂房去,得好好寬慰他才行。可叩門許久也不見應門,子衿尋思道:是見風平浪靜又睡下了?還是……?不再多想,他當即推門入內,喚道:“正團兒?”
無人相應。子衿燃起桌上燭火,立見一封書信。一怔,他心生不祥,忙去瞧牀榻,果是空空無人。趕忙拆了書信一念,子衿不由替正團兒擔驚受怕:“黃口小兒,此去送命麼!?”驚怒相交,他急喚來曉琢一番囑咐後,駕起清雲向東追去。
這一去,不知尋見了正團兒又生何事,留待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