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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杯內長天

常思豪心中感嘆,暗想昔年公公將賣身錢暗塞給我,豈非也是一樣的心情?對於年邁體衰的他來說,那便是惟一能爲自己做的事。秦浪川爲絕響做的又豈止這些而已,長輩們替孩子想到的東西,有很多,可能孩子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絕響若能體會到他苦心的一半已算是難得了。聯想到他對自己的錯解,多半便是源於長期受此培養,防人心重,形成了思維定式,卻也不能怪他。此刻他和自己講的這些東西私密得很,不就很明顯地還是把自己當作他的知心人麼?想到這裡,前者的一點隔閡也便煙消雲散了。忽又想起一事,從腰間解下兩柄長刀遞了過去:“絕響,這雪戰本是你大伯借給我的,現在戰事已了,應當物歸原主,奔雷刀則是祁北山的遺物,你也一併拿去吧。”

秦絕響眨眨眼睛,把刀推了回去,道:“大伯已死,這刀不還也罷,你帶著吧。”

常思豪一愣:“那怎麼行?”秦絕響道:“怎麼不行?人在江湖,總要帶著兵刃防身。”常思豪失笑道:“我哪算什麼江湖人。”

秦絕響笑道:“你刀挑遲正榮,腰斬奚浩雄,大名早已傳播開去,還說不是江湖人麼?這圈子踏進一步,往後可就由不得你了。”

常思豪聞聽此言,怔怔然無以對之,沉默下來。

秦絕響道:“大哥,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圈子,或者說是一個世界,接觸哪方面的多,便進入了哪個世界,把這世界二字換爲江湖亦無不可,說書唱戲的,有說書唱戲的江湖,經商買賣的,有經商買賣的江湖,咱們的江湖,無非是接觸武林人多些,動動手,過過招,勢力相爭,和兩個廚子同臺較技也沒什麼區別,你大可不必想得太多。”

常思豪笑道:“你說的倒也不錯,只是廚師較技,便不需每日將腦袋摘下,別在褲腰帶上。”

秦絕響大笑:“哪有那麼邪乎,只要咱們手底下硬,腰上掛的,總是別人的腦袋,自己的腦袋啊,可穩當著哩,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什麼也不耽誤!”說著話晃晃頭,一副得意的樣兒。

常思豪若有所思似地凝了陣神,喃喃道:“我在軍中時,聽徐公說過一句話:‘治大國如烹小鮮。’可見皇帝宰相也跟廚子沒什麼區別,天下的人不管幹什麼,總歸到頭,都不過是爲了混口飯吃,你瞧那些買牛販馬的、煮茶賣酒的、耪地種田的,日子過得或好或壞,總是心裡平安,相比之下,江湖中人可就差得多了,同樣一口飯,何必用命去拼呢,真是犯不上的。”

秦絕響聞言大感滑稽,笑了起來:“哈哈,治大國如烹小鮮,那哪是他說的,明明是老子說的,他不過是引用罷了。”隔了一隔,笑容微斂,似乎內心有了些許認同,輕輕一嘆,道:“哎,江湖麼,也就是那麼回事兒,像你說的,拼來殺去的,可不也就是爲了口飯麼?只不過飯和飯不一樣,你狠就是狼,你孬就是狗,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雖然吃肉要拼命,但總好過沿街去吃人家扔的那些殘羹剩飯野狗食。你覺得那些做小生意的、種地的過的好,你就沒想想,這世道是人善人欺,馬善人騎,一天苛捐雜稅有多少?地痞流氓勒索給不給?拼死拼活地幹,掙出來的銀錢都給了別人,自己就混個半飽勉強活著,這種日子,窩囊也得窩囊死人了。在江湖上怎地?腰裡插著刀呼風喚雨,地痞流氓怕著我,三山五嶽的豪傑敬著我,土紳富商供著我,官府衙門不敢碰我,就算有一天混栽了被人砍了腦袋,至少我該吃的吃了,想喝的喝了,大把的金銀花過,漂亮的小娘們兒玩過,活著的時候舒心暢意,死了這輩子不算白活。所以說呢,人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半死不活地活受罪,最怕自個兒憋屈了自個兒。”

常思豪出身農家,自然知道他說的不假,僵在那裡無言以對。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秦絕響見他仍拿著兩柄刀不收回去,便道:“這樣吧,祁北山的奔雷刀,原就是我爺爺所贈,代爲收回也罷。大哥傳我功夫樁法,還未答謝,雪戰刀就算我送給你的謝禮。”常思豪道:“教一點功夫算得什麼,可也用不著謝禮。”秦絕響一再堅持,他這才點頭將奔雷刀遞過,又把雪戰插回腰間。秦絕響轉著刀鞘耍了個花兒,道:“唉,雖無心飲酒,卻還得去花廳主宴哪!大哥,一起來麼?”常思豪搖搖頭:“算了,我累了,你也儘早休息,還有,東廠的事不能急,最好告訴馬明紹也不要聲張,底下人知道的越少越好,至於如何對付他們,咱們明天再談吧。”秦絕響笑道:“好,那我領著大狼小狼們,吃肉去嘍!”揮揮手,徑自去了。

常思豪回到北跨院,阿遙仍在檐下守望,見他歸來,趕忙迎前伺候。常思豪道:“夜這麼深了,你怎麼還不睡?”

阿遙盈盈地施了一禮:“奴婢伺候過孫姑爺便去。”

常思豪聽到孫姑爺三字,眼前立時現出秦自吟的病容,內心一陣煩燥,道:“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孫姑爺,以後也不要再等我了,我有手有腳,不用人來伺候!”

阿遙聽他這話說得冷硬,身子一顫,後退半步低下頭去:“是。”語聲低細,幾不可聞。

常思豪見她這副柔弱可憐的模樣,心下甚悔,暗想:“她一個嬌弱婢女,只因跟了我能脫離絕響,免受打罵欺負,便心存感激,對我關懷倍至,體貼之極,又招誰惹誰了?我心裡憋悶,不知不覺中倒拿她當了出氣筒。嘿!常思豪,你算個什麼東西,受久了恭敬,難道內心裡竟真的變了性,以爲自己是什麼人物,也把她當個沒有尊嚴的下人,笑罵隨興、呼來喝去嗎?”忙上前來拉了她的手:“阿遙,對不起,我……唉,可不是有意呵斥你。”

阿遙漲紅了臉,側頭斜斜瞧著地面:“不,是奴婢錯了,您早吩咐奴婢好多次,不許那麼稱呼,可是奴婢卻總當耳邊風,惹您生了氣,是奴婢不對。”

常思豪道:“我倒不是爲這個。”

阿遙問:“那是爲什麼?”

常思豪嘆了一聲,心想:“我恨東廠權勢遮天,想救小公子程連安難,報吟兒受辱之仇,更難,在蒼茫人海中尋找程大小姐,難上加難。這幾樁事情,跟你一個柔弱女孩子講了,又有何用?”將目光投往夜空,淡淡道:“沒什麼,我也沒有生氣,只是心裡悶罷了。”

阿遙擡起頭,睫毛閃動,兩顆大眼睛一眨一眨瞧著他,隔了一隔,見他並沒有往下再講,知是不願讓自己知道後共擔這份愁苦,卻也不便多問,勸道:“常大哥,人生在世,苦樂隨心,有很多事情,想改變它,是改不了的,一切盡力而爲,做到無愧於心也就是了。你看那茶杯,裡面若倒進清水便是清水,若倒進茶水,便是茶水,人心豈非也是一樣?多想那些快樂的事,把心裝得滿滿的,也就不會有愁悶了。”

常思豪苦笑:“只怕人心不似茶杯,倒像這天空一樣,縱有千般不願,萬般不喜,亦自有烏雲遮日,暴雨傾盆的時候,由不得你左右,令人無可奈何。”

阿遙笑道:“錯啦,錯啦!心中若是歡喜,便被淋個透溼也覺暢快得緊,看見烏雲遮日,還得高興呢。”

常思豪眼中露出笑意:“是麼?”

阿遙道:“是啊。你看柳宗元,當年在柳州任職,心情不好,便寫下‘山城過雨百花盡,榕葉滿庭鶯亂啼。’的詩句,讓人一看,便生愁悶,而陸游陸老爺子的‘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同是訴雨中心曲,卻又何等激昂慷慨?雨便是雨,不會有什麼不同,可是如何看待它,又全憑人的心情而定了。”

常思豪點了點頭,想起昔日那老軍講的話:“人活一天,便算一天,腦袋裡的念頭多著去了,想它百八十天,又能想出個屁來?”這話雖粗,可是道理是一樣的,救孤、報仇、尋人這幾樣事情雖難,可是想有何用?愁有何用?一切如阿遙所說,盡力去做就是。

他笑道:“你說的對,既然愁悶也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何不讓自己活得快樂一點呢?一個人開心,他身邊的人也會跟著開心。看來是我心太窄了,和你一比真是遠遠不及,以後,可要你這個先生多多開導啦。”

阿遙神色忸怩:“哪有,奴婢的心是個小茶杯,常大哥的心卻是萬里長空,廣闊得很哩,一點也不窄。”

“萬里長空,萬里長空……呵呵,我的心真的有天空那麼廣闊嗎?”常思豪喃喃道,“那可真是笑話了,不過,心裡面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一個大草包,倒是真的。”

阿遙笑道:“纔不是呢,你捨生忘死,奔赴大同抗擊韃子保護百姓,便是心繫國危,大義凜然,你爲了大小姐的事,悶悶不樂,愁容不展,便是愛之所致,心中有情。既然心中有情有義,自然不是空空蕩蕩。”

常思豪聽她提到秦自吟,心內一陣彆扭:“我長了這麼大,腦子裡從來都只有吃飯纔是大事,別的東西想也沒想過。番賊韃子不是好東西,殺他們又有肉吃,就殺唄!什麼情啊愛啊,倒有些讓人不懂了,我對她算得上是有情麼?得知她出了事兒之後,我總覺得不大可能,一則是阿香一向輕佻,說的話未必是實,二來認爲明誠君不會殺回,做出這種事情。見了面才知道這一切都已成真。我對她,心疼可惜是有的,她長得漂亮,人也好,娶做婆娘當然不錯,可是如果時光能倒轉回去,我倒願意和她的一切都沒發生過,這樣她可以去想他的蕭今拾月,我也可以安心去找我的小公子,大家相安無事,誰心裡也不難受。”

阿遙見他神色慘然,輕問道:“常大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常思豪一笑:“沒有。”心想:“事情已經這樣,也改不了了,改不了的事還想個屁呀!剛纔阿遙如何勸我來著?她一個小丫頭看事都看得這麼明白,我可更要打起精神,不能再情緒低落了。”想到這兒故作肅容道:“原來我愁容不展,便是有情,可現在滿心歡喜,高興得很,便是薄情嘍?”

阿遙連忙搖頭:“不,不是的……”

常思豪瞧她急著辯白的樣子異常有趣,笑道:“不是就好。嗯,我的‘萬里長空’裡有情有義,你的小茶杯中裝了些什麼呢?”

阿遙臉上騰地一紅,微側過身去,扁扁小嘴兒想了想,輕聲道:“我的小茶杯裡,裝雨點兒。”

常思豪甚奇:“裝雨點做什麼?”

阿遙一笑:“當然有用啦,每逢下雨,我的茶杯裡接滿了雨點兒,便要對雲彩說:‘喂,你羞不羞?看看哭了多少淚出來?’雲彩一見,自然掩面而逃,天也就晴啦。”

常思豪大笑:“哈哈哈,這倒是個好主意,就怕雲彩是個厚臉皮。”

阿遙扁扁嘴兒,似是稍有些失望,見他笑得高興,卻也不再乎了,擡頭瞧瞧天色,道:“可不早了,常大哥,我伺候你休息吧。”

常思豪笑道:“你剛纔叫我什麼?”

“我叫你常大哥呀……啊喲!”阿遙心裡一驚,想伸手捂嘴,卻忘了兩隻手兒仍被常思豪握著,登時大窘,輕輕抽回。

常思豪一笑:“呵,不用掩了,剛纔你已叫過好幾聲,只是一直沒有意識到而已。”

阿遙驚道:“哪有!”語音忽又轉低,垂下頭去:“……哪有好幾聲,我只叫了……唉,我一時忘了,竟這麼沒大沒小的,這,這可怎麼好……”

常思豪笑道:“我卻希望你一直這樣叫下去,永遠意識不到纔好哩,只有你每天都像剛纔這樣和我說話,我才歡喜。整天價自稱奴婢,奴婢的,好不惱人。”

阿遙長睫忽閃兩下,輕道:“真的?”

她擡眼望見常思豪那滿含笑意和肯定的目光,卻又不敢碰觸,斜斜地避開。

第五章 往日豪情第七章 稟大義第四章 學戲第八章 嗔毒第三章 裁發接脈第七章 傻子第一章 發落第九章 落子第六章 大高手第四章 暗流第二章 老主第十章 秘室驚魂第九章 饗客第七章 傷離別第十章 官子第九章 真心話第三章 隔腸第八章 鍾金哈屯第十章 探病第四章 睥睨第四章 憂意滿懷第八章 八加一第七章 陰謀詭計第一章 還劍第九章 金刀總管第三章 老鼠的尿第二章 伺候第五章 我的妹第一章 不踏實第七章 意料之外第六章 凜然大義第一章 火攻第四章 刀氣縱橫第二章 大上壽第八章 度我第一章 我的兒第六章 應該的第三章 正論第九章 陣營第十章 漠上狂沙第六章 輸贏第六章 奇談第三章 心燈亮第三章 營救第八章 挽舟第二章 墨飛第三章 推斷第十章 鴿子的心第二章 威權漸樹第二章 天威第二章 捨身第八章 宮怨第十章 靈光第十章 解翳第四章 深思第七章 羅唣第二章 伺候第五章 小祖宗第九章 作嫁第九章 十惡怎赦第十章 雙勇爭雄第五章 頭點地第四章 千金第五章 漸入佳境第五章 姐弟第三章 折柱第五章 屈與誠第二章 疑忌第九章 埋伏陣第八章 盟主第十章 鄉情第四章 方家談第十章 暗陷第五章 洪水猛獸第八章 爲了誰第八章 煤球雞蛋第八章 計中計第三章 人生起落第七章 心意第一章 玉女柔情第二章 小寮春第五章 薦賢第九章 恆與空第三章 變局第四章 小山第五章 舊時義第一章 怯拉車第一章 喝粥第一章 但行己事第五章 知心幾人第八章 寫詞第四章 刀刀見肉第八章 八加一第十章 陷阱第二章 高手第一章 玉女柔情第九章 三棒鼓第七章 峰迴路轉第十章 放手第八章 計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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