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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墓前的懷抱

常掌櫃尷尬地乾咳一聲,“兩位侄女恐怕有所不知,霍記在我等處尚有欠債未清,雖說霍記蒙難,但債是不能賴的。”

霍記的賬務寄虹並不清楚,一時愣住。看看前來要債的有十幾人之多,像半面圍牆堵住她們。

玲瓏見他們來勢洶洶,將寄虹寄雲擋在身後,憤憤道:“諸位都是叔伯輩的,在霍老爺墓前逼迫他女兒還債,於情於理說不過去吧!”

“債務沉重,我等也是出於無奈。霍掌櫃生前通過恆昌借款,看老友情面,我同意以窯廠爲押出錢,如果不能按時連本帶息還清的話,我只有封窯了。”

寄虹腦中嗡嗡作響,此刻她才真切感受到什麼叫“人亡家破”。窯廠保不住了,霍記分崩離析。

寄雲哭求的聲音被淹沒於哄哄叫嚷中,有人兇巴巴地喊:“霍嵩留下的爛債總得有人接!今天必須把話說明白!這債還是不還?什麼時候還?拿什麼還?就對著你老子的墳說清楚!”

“說那些個廢話有什麼用,直接拉到戶房去,按手印拿霍記的宅子抵!”

玲瓏氣極,指著墓碑道:“屍骨未寒你們就……”

“一邊去!”有人一把推開玲瓏,往她身後渾身發抖的寄雲抓過去。玲瓏摔倒在泥水裡,丫鬟嚇得大叫。

“啪”地一聲,即將抓到寄雲的手被一巴掌打掉,寄虹挺身護在寄雲身前,“都住手!”

在她咄咄目光下,比他高兩個頭的男人竟不由縮了縮脖子。

寄虹體力難支,昏昏欲倒,放眼已瞧不清眼前人,但說出口的話字字如釘,“霍家沒死絕呢,但有一人在,絕不會欠你們一個銅板!有債都衝我,別惹我姐姐。各位拿出欠條約書,我霍寄虹當牛做馬也把債清了!可霍記——不,賣!”

聲量不高,但雷鳴雨瀑壓不住。

衆人居然俱被鎮住,瀟瀟雨幕,寂無人聲,只有寄虹紊亂的喘息。

玲瓏察覺她情況不妙,急忙近前相扶,她整個人抖得厲害。

有人回過神來,啐道:“霍記早被抄空了,除了一個破房子半個子都不剩!不賣就上公堂!”

衆聲附和,“對!”“上公堂!”“拉去見官!”

既然撕破臉,索性一撕到底,好幾隻手過來搶人,玲瓏驚慌推擋,兩三下就被撞倒。

寄虹眼前虛茫茫一片,人影重重如大山壓下,心裡頭想著保護姐姐,人卻綿軟地向後倒去,不想一雙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

她只看見頭頂一張菩薩般悲憫的面孔,沒認出是誰,便昏了過去。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衆人皆是一愣。

“見縣令還是主簿?需要嚴某代爲引見否?”嚴冰冷冷掃視一週,衆人面面相覷,無人出聲。

一句話壓住衆人,他橫抱寄虹,大步流星走向馬車,小夏撐著傘一路小跑都跟不上。

懷裡的女子額頭上有條斜長的傷口,雨水打在她臉上,混著血滾滾而下,顯得臉色愈發蒼白可怖,他心中驟然一緊,示意小夏把傘移得更近。

小夏越來越摸不著少爺的脈了,今天不僅破天荒地冒雨遠行,而且毫不在乎衣服被血雨髒污。

將她放入車廂,嚴冰喚玲瓏過來,交待她與小夏送寄虹就醫。

小夏問:“少爺你怎麼回去?”

“完事來接我。”嚴冰擺擺手,示意他速去速回。

小夏這才感覺少爺迴歸正常了。

待馬車離去,他轉向衆人,“諸位欲上公堂,官府一定秉公執法,欠債不還罰沒家財。”又轉向寄雲,“請你同去作證,打人致傷欺凌婦女者依律判刑,官府決不寬貸。”

衆人不會與官府硬碰硬,立刻見風轉舵,作鳥獸散。

嚴冰目送丫鬟扶著寄雲遠去,不由想起那個傲立風雨鏗鏘作聲的女子,在他懷中輕得彷彿沒有重量,難以想象那小小的身體里居然蘊藏著如此巨大的力量。

命是保住了,但接下來是更爲艱難的心路。

寄虹大病沉沉一場,綿延半月。昏夢中那些污言穢語張牙舞爪,醒時屋外摔盆打碗, “晦氣娘們!弄個棺材進門咒我哪!累死累活養倆廢物,都不會下個帶把的!白吃白喝還往家裡擡人!當我的錢是大風颳來的!”罵聲中夾雜著寄雲低低的哀求。

話像刀子,但在煉獄裡滾過一遭的寄虹,踏著刀鋒仍能前行。

趙財翻出幾兩碎銀,罵罵咧咧地走了。寄雲推門見寄虹閉目沉睡,愧疚稍減,輕輕關上門。

寄虹方纔明白這些年來姐姐的處境。

貧賤人生百事哀,但有一樣好處:人到難時,始得真心。

寄虹勉強能下牀後,便到縣衙討要說法。霍記無端遭難、家財抄沒、父親亡故,不能輕飄飄揭過去了。官府無人理會,她就在衙門口守著,不離不棄相陪是玲瓏。三天之後,終於拿到一張只有半頁的判書。

她當場倒地痛哭,是玲瓏將她攙回家去。

罪名依舊是“兇兆咒國”,玲瓏和寄雲或許不懂,寄虹卻再明白不過。因爲霽紅瓶是“妖異怪胎”,所以朝廷視爲“不詳之兆”。

她萬萬想不到,這場大禍竟是她親手埋下的根。

她無法原諒自己,病勢反覆,昏沉中,她夢見心口疼得厲害,坐臥難安,原來有根粗長的刺扎進心房,她用力拔出,世界忽然清明瞭。

病情迅速好轉,等趙財赴茂城上工,玲瓏再來探望,寄雲帶她進屋時,寄虹正伏案奮筆。

玲瓏看見紙上所寫,不由吃了一驚,“你要贖回窯廠?”

養病這些時日,寄虹盤算過未來,“霍記雖易主,然而保得住根基所在的窯廠,霍記便能枯木逢春。”

玲瓏不甚贊同,“贖回窯廠得好大一筆銀子呢,錢從哪兒來?贖回來誰管?這不是我們姑娘家能幹得成的事。”

寄雲更覺妹妹異想天開,“好不容易熬過這場大難,咱們以後就安安分分過日子吧。轉眼你就得嫁人了,把身子養好是正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寄虹只低著頭不言聲。等兩人停口,她慢慢擡起手平放於桌上,“我這雙手,推倒霍記,將父親推入牢獄,若從此粉飾太平地活著,那我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此身萬劫難復。”

她擡起頭,一滴淚珠滾落在握緊的拳頭上,“幹了不一定能成,但是不幹的話我對不起爹孃,對不起霍記,對不起我自己。”

寄雲忍不住拭淚,玲瓏爲之折服,便不再相勸,只問她是否已有計議。寄虹點頭,“我想有個人是肯幫我的。”

病中時,葉墨曾來探望,是除玲瓏和大東外唯一上門的舊友。霍家敗落至此,他都未曾提出退婚,可見情真。

寄虹本有些忐忑,因此事實在唐突。不料葉墨即刻出門相見,還請她入宅。雖說訂親,她仍覺不妥,婉言謝絕。

葉墨一身簇新朱繡藍衫,在戴孝著素的寄虹看來略顯扎眼,但她說服自己,畢竟非親非故,無可指摘。

葉墨看她大病初癒,不復之前嬌美,皺眉道:“怎不好好將養?”

寄虹誤以爲他是關心她,便微微一笑,“我會當心身子的,眼下有件迫在眉睫的事。”她不把葉墨當外人,把借錢贖窯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葉墨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不待寄虹說完,一甩袖子,“霍記倒便倒了,復興作甚?你是我的未婚妻,只等我高中榜首娶你過門即可,學什麼男子拋頭露面做那下賤勾當?”

真是兜頭一棍。她直直地瞪著他,好半天才艱難開口,“下賤?在你心裡,商戶是下九流?”

葉墨神色冰冷,“總之不入流。何況你刑獄加身,我不疑你清白仍願迎娶已是格外看重,你莫要得寸進尺。”

寄虹攥緊拳頭,但壓抑得住眼淚抵禦不住悲涼。“你既看不起霍家,當初爲何提親?”

“自然因爲喜歡你。”理直氣壯。

“哈……”寄虹緩緩鬆開摳得生疼的手指,沒必要爲這種人傷害自己,屈辱跋扈的喜歡她不要。

她直視葉墨,逐字逐句清清楚楚地說:“我不稀罕!霍寄虹不是金絲雀,要不起金鎖鏈,退婚吧!”

葉墨完全出乎意料,愣怔片刻,勃然大怒,“你有什麼資格提退婚?要提也是我提!”

“好,就當你提的,從此你我無干,兩相便宜。”平靜說完,寄虹轉身便走,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身後,葉墨暴跳如雷,“霍寄虹!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她不後悔,他不值得。然而,仍是淚如雨下。

天色昏昏,人也昏昏,茫然不知何處可去,迷迷亂行一陣,眼前赫然跳出一個無比熟悉的“霍”字。

竟然走到家門來了。

不是寄居的趙家,而是霍家,真真正正她的家。

但,人是物非。

隔著門看不到裡面的情形,然而門上的刀痕,冰冷的封條,散落的瓷器碎片,無一不在昭示霍記經受的浩劫。

木匾倒在地上,曾經金光閃閃的“霍記瓷坊”泥污遍佈,就像……在牢裡垂死掙扎的她。

她半跪於地,扶起木匾,近距離地看,深深淺淺的木頭紋路像老人的皺紋,是風雨歷練,歲月積澱。

這塊匾額,是孃親手掛上去的。

她年幼時,有一年父親出遠門送貨,遲遲未歸。那時霍家家業尚薄,債主一起登門,威逼霍家拿宅子抵債,把她和姐姐都嚇哭了。平時柔弱的孃親挺身而出,立下書狀。貨都被債主搶光了,霍夫人就接繡活,一家一家地還債。

那年除夕,大雨把木匾砸掉了。雨停之後,小小的她站在房檐下,仰著小臉,看孃親搭起□□,吃力地搬起沉重的木匾,仔細擺正。除夕夜盛大的煙火下,她看著娘對淚流滿面的她溫柔地笑。

“寄虹,不哭。但有一人在,霍家就不會倒。”

她把臉緊緊貼在匾上,呢喃地說:“娘,我記著呢。”

她吃力地搬起木匾,一步一挨地往趙家走。太重了,像整個霍記宅院沉沉壓著骨頭,脊背腿腳都在打顫。

黑暗的街道里,走幾步歇一歇,一不小心絆倒,膝蓋撞上石板,疼痛難忍。

她喘息片刻,搖搖晃晃站起,咬牙前行,長長的街道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

又一次跌倒。木匾重重砸在骨節突出的腳踝,從骨到肉鑽心地疼。

她撐了幾撐,沒能站起。

她想重振家業,想復興霍記,想走一條從來沒有女子走過的路,但她竟然連一塊木匾都搬不動,那些理想,都是笑話。

“自己”二字,原來並非她想,便能靠。

無助而絕望,她啜泣出聲。

空曠的街道上,遠處一盞昏黃的燈籠輕輕搖曳,拉出一條越來越長的身影。

那身影緩步而來,停在寄虹身前。

一隻小白狗在他腳邊溫柔地擺著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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