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來當鋪裡,伍薇剛送走一對贖當的夫妻,望著對孕妻呵護備至的男人背影,悵然若失。
門扇一響,風塵僕僕的姚晟跨入門來,她忙問:“要到了嗎?”一聽說沙坤船泊青坪,伍薇立即叫他前去要債。
姚晟苦笑,“他還是那句話,叫掌櫃的親自去。”
明擺著欺負她是個女人。伍薇被激起了火,“去就去!誰怕誰!”
姚晟忙阻攔,“你別中了他的激將法,這種人吃人不吐骨頭,你親自去也不會認賬的。”
“那我倒要見識見識他怎麼個吃法!”她拿過那盒假古董,風風火火地去碼頭了。
碼頭上來來往往的小客船中,沙坤的三條大沙船顯得十分醒目,一個男子雙手叉腰高高立在艙頂上,睥睨萬物。黃昏裡瞧不清面目,但伍薇知道必是沙坤無疑了。
她走上跳板,冷不防冒出一個歪脖子船員舉刀直劈,伍薇嚇了一跳,明晃晃的大刀就擱在她胸前。
她站定腳步,朝艙頂上的男子冷冷道:“煞老大,省省吧,老孃可是見過真刀真槍的。”
寒光一閃,一柄匕首從沙坤手中射出,“叮”一聲撞在歪脖的刀刃上,又旋了個圈乖乖回到他手中。
歪脖半真半假地一抖,大刀不偏不倚橫拍到伍薇胸脯上,立刻被回敬了一記響亮的耳刮子。
歪脖沒料到她真敢下手,著實怒了,咒罵一聲,擡腳就踹。
“歪脖!人家是來要債的,咱們得客氣點。”艙頂上傳來戲謔的聲音。歪脖只得忿忿收回腿。
嘴裡說著客氣,沙坤的目光可一點都不客氣,不懷好意地落在伍薇豐腴的胸脯,“撞疼了嗎?”
伍薇不跟他東拉西扯,“煞老大,都說道上有你一號人物,這個,你認不認?”她將木盒託在手中,打開給他看。
“認!假貨。”
沒想到他如此乾脆利落,伍薇愣了下,“那,還錢吧,一千兩。”
沙坤悠閒地坐下了,吊兒郎當地晃悠著腿,“要是不還呢?”一揚手,匕首正正戳在伍薇兩腳之間。
她嚇得心都要蹦出來了,但硬是掐著指甲一步沒退,“不還,那就衙門見。”
說話的時候,歪脖在後面殺雞,故意手一鬆,那隻雞撲棱著翅膀滿船亂飛,嘰喳亂叫,配著歪脖和其它船員的罵聲,亂哄哄的。
沙坤慢吞吞地掏耳朵,“你說什麼?聽不見,太吵了!哪來的雞在這亂叫,找死嗎?”
那隻雞正好跳到伍薇腳邊,她突然一腳踩住雞身,拔起匕首,一刀將它釘在甲板上。
周圍頓時寂靜下來,雞和人都不叫了。
歪脖欲要近前,被滿手是血的伍薇一個眼神逼退了。
沙坤痞裡痞氣地笑笑,向她伸出手,“我這雞值兩千兩呢,還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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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薇拍拍手上的血,“行啊,拿出證據來,金雞老孃也照賠!”
沙坤慢條斯理地將雙腿叉開,指指□□間的昂揚之物,飛揚跋扈地挑逗,“賠我‘雞’還是陪我‘餵雞’?”
身後一陣猥褻的笑聲。
伍薇惡狠狠盯了他一會,冷笑一聲,手起刀落砍下雞頭,“當”一聲將匕首楔在甲板上,“就怕你雞頭不夠硬!”
沙坤的吊兒郎當和飛揚跋扈都不見了。他認認真真打量這個渾身帶刺的女子,細長的眼眸裡透著萬千刀光,微微上翹的眼角又帶著風情,像一朵帶刺的黑薔薇。
他合攏雙腿,跳到她面前,斂了壞笑,“賬我認了。”
伍薇暗暗鬆口氣,“立個字據。”
“我煞老大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但現在手頭緊,等湊夠了錢準定奉還。”語氣不再戲謔挑逗,有種一言九鼎的江湖義氣。
她點頭,“恭候大駕。”便不再與他糾纏,沿跳板走回岸上。
沙坤望著她匆匆遠去,朦朧暮色裡一身黑衣的身影婀娜多姿。他俯身撿起匕首,端詳著上頭的血跡,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
伍薇卻是嚇得不輕,剛纔那是強裝鎮定,走出老遠還發現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手心裡都是汗,好在豁出命豁出臉把錢要到了。她想著,等銀子到手,不如送去給寄虹。這小丫頭挺能折騰,搗鼓出的東西有點意思。
寄虹和玲瓏這些日子數銀子數到手軟。訂貨的人絡繹不絕,工人忙得腳不沾地,寄虹提議給工人一些獎勵。
玲瓏把工人召集起來,每人發十兩銀子,工人喜笑顏開。玲瓏說:“呂家好,大家都好,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大家就踏踏實實地跟著我和霍二小姐幹吧!”
工人齊聲應好,這會兒對寄虹都心服口服了。
只有菸袋周沒吭聲,他自認獎金該比別人多,卻一樣都是十兩,十分不滿。嘟嘟囔囔地說:“一個姑娘家做這種東西丟祖宗的臉。”不過他的聲音被工人的歡笑聲淹沒了。
笑聲裡卻有一個尖刻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還知道笑,真不害臊!”
玲瓏回頭一看,原來是堂兄呂坷,不知這八百年都沒進過門的堂兄怎麼忽然來了。
呂坷搖著摺扇,十足的紈絝子弟,“看見哥來了也不叫進屋?”
玲瓏不冷不熱地說:“有事在這兒說吧,別打擾我娘午歇。”
“今兒我是來教你走正道的,你做的那些下流東西,把呂家的臉都丟盡了!趕緊給停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原來是衝著瓷枕,可他怎麼想起橫插一腳?玲瓏嘲諷道:“大呂小呂從來不是一家,你的臉什麼時候大到我家來了?”
呂坷用摺扇指指自己的腦袋,“我是呂家的長子嫡孫,你犯了錯就得我管!”
“太爺爺還在呢,你想篡位還得等幾年。”
工人鬨堂大笑。呂坷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死丫頭片子,還治不了你哪!”擼胳膊就來抓她。
還沒碰到玲瓏,橫裡伸出一隻大手,牢牢鉗出他的手腕,一扭一推,就把他推後好幾步。
玲瓏美滋滋的。大東爲她出頭啦!
在大東目光逼視下,呂坷不敢進前,眼珠一轉,朝屋裡高喊:“嬸子!嬸子在嗎?侄子來看你啦!”
呂氏被吵醒了,不知呂坷來意,只以爲是走親戚,笑呵呵地推開門。
呂坷大搖大擺地繞過玲瓏上前見禮,特意把她擋在門外和呂氏單獨說話。玲瓏頓覺不妙,果然不多時呂氏怒喝,“玲瓏!”
玲瓏惴惴進屋,呂氏臉色鐵青,“把瓷枕拿過來!”見她猶豫,呂氏拍案厲喝,“拿過來!”
玲瓏知道娘是真生氣了,便乖乖拿來瓷枕,呂氏氣得渾身發抖,“你做的這是什麼?對得起你爹嗎?”
坐在旁邊的呂坷得意洋洋地搖著摺扇。
玲瓏一跪下,眼淚就開始打轉,“娘,你不是不知道,自從爹走了以後,窯廠每況愈下。我想了各種辦法,給人家畫畫,去集市擺攤,賺的散碎銀子全都貼在窯廠上,爲的就是叫窯廠能多撐一天。爹的血和魂在這裡,不叫窯廠倒下去,纔是最正確的事。”
這番話發自肺腑,話一出口,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呂氏本就是個心軟眼窩淺的,兩三句話眼圈就紅了。
呂坷正欲說話,玲瓏根本不給他機會,膝行一步,抱著孃的膝蓋,“我一個女孩子撐著窯廠,遭人白眼,聽人閒話,有苦說不出哇,別人罵我不要緊,可是您……”
呂氏心疼地摟過女兒,兩個人抱頭垂淚。
呂坷看傻眼了,“嬸子,你別聽她……”
話未說完就被外頭洪亮的齊聲道謝打斷,“謝謝呂家!謝謝小姐!”
呂氏一愣,玲瓏趕緊說:“大傢伙剛纔得了賞錢,這是感謝咱們呢!”說著扶呂氏出門,工人紛紛上前感謝夫人小姐,喜氣洋洋的勁頭把呂氏也感染了。
寄虹衝玲瓏擠擠眼。
被這麼一鬧鬨,呂坷這出鬧劇就鬧不下去了,臨走時又擺出長兄如父的人模狗樣,“幹出這種事遲早有報應,勸你早點收手吧!”
玲瓏只當野狗亂叫。
當晚玲瓏和寄虹同榻而眠,寄虹問:“呂坷鬧這麼一出爲的什麼?”
玲瓏撇撇嘴,“還不是眼紅我賺錢多,來拆臺唄。”
寄虹覺得不是這麼簡單。
“別理他,往後有他眼紅的呢!呂家瓷枕要把青坪包圓嘍!”玲瓏在空中畫了個半圓。
另半圓被寄虹補上,“包圓嘍!”
兩個女孩子笑盈盈的對視,左手右手握在一起,兩個半圓成爲一個整圓。
她們躊躇滿志的時候,呂坷正在陶瓷街的一家商鋪裡爲難地嘬牙花。鋪子不是他的,坐在別人的地盤,他有點卑躬屈膝。
“要非得這麼幹,那……能不能不動我妹子?”他覺得對面那人的主意太陰損,卻沒膽子反駁。
“明天動手的時候,你早點把她拉開,不然那幫流氓地痞,我也管不住。”
第二天寄虹和玲瓏正窩在屋裡研究“新品”,有人來拜訪,說今天瓷行在窯神廟祭神,焦會長特請兩位姑娘前去。
兩人激動不已,要知道以前女子是不能進窯神廟的,這回定是因爲她們做出了名聲才得破例。
寄虹想安排準備一下,但來人說吉時不能耽誤,催促兩人上車。她只跟丘成簡略地交代一下入窯的瓷坯順序,便與玲瓏上車離去。
丘成滿腹疑惑地望著馬車飛快消失在視野中,有一種不安的預感,轉頭問大東,“今天是祭神的日子嗎?”
大東不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如實回答,“正式祭神一年只有一次,是在夏天,今年已經祭過了,但偶爾也會有些求停雨求平安的小祭祀。”
丘成望向廟山的方向,那裡平靜一如既往。是臨時的小祭祀?還是……
遇到拿不準的事,他通常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嚴冰。
到嚴家時,恰好嚴冰照例沒去衙門,看看他的臉色,問:“有事?”
“寄虹和玲瓏被焦泰派人帶走了,說是要去窯神廟祭神。”
嚴冰臉色突變,“去了多久了?”
“這會應該已經到窯神廟了。”
“小夏!快,備車!”嚴冰一腳踢開凳子,旋風般奔到車邊又猛地剎步。
方纔一瞬間他被恐慌衝昏了頭腦,單槍匹馬殺上廟山毫無用處。
轉頭對丘成小夏說:“你們倆快去廟山,越快越好,我稍後就到,在我到之前拼上性命也得拖住!”
小夏莫名其妙,“少爺,你讓我們去廟山做什麼呀?參加祭神嗎?”
“救人!”
嚴冰不愛進督陶署,但每一份書函都瞭然於心。
今日,全青坪皆無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