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人真的可以在一瞬間想很多東西。

這個體會, 張璃親身經歷了兩次。一次是上輩子躺在地上感覺疼痛逐漸遠離的那一瞬，一次便是這次跌出石橋失重的剎那。

經歷過死亡，所以更畏懼死亡, 旁人不會懂漸漸五感盡失是多麼絕望的感覺。

這段時間的她, 可以感覺到身下是柔軟的棉被, 身邊是乾燥的空氣, 甚至感覺到左手一直被溫暖包圍, 而她的脣上，也曾貼上某種一樣溫暖柔軟的東西，哺給她苦澀卻不得不喝下的藥汁。

但是一開始, 她卻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那種熟悉的無法自控的感覺讓她更加拼命地想要動一動，證明她還活著。

好在這畢竟只是受傷。在某個時刻, 她終於使勁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一片昏黑, 只有牀頭一盞小燈，讓她能夠看清楚, 還有一人趴在她的牀邊。

漆黑的披散的發下，那張讓她刻骨銘心的臉，它的主人此刻正閉著雙眼休息，可是即便如此，他的眉頭依然狠皺起, 想來是不安穩的。

而衾被下她的手, 被他的緊緊握住的呢, 這就是她即便昏睡時也能感覺得到的溫暖的來源, 來自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蕭夙。

再次因睏意失去意識的前一秒, 張璃心想，明天一睜眼見到她醒了, 他一定會很高興吧。

但是現實太骨感。

第二天一大早悠悠轉醒的時候，雖然入目第一眼是蕭夙難得外露的又欣喜又小心翼翼的模樣，但是他卻一句話都沒對她說直接叫來了軍醫。

待軍醫檢查了說她沒什麼大礙後，蕭夙一揮手摒退室內所有人，一直握著她的手也鬆開，退開些抱胸靠在牀尾冷冷地看著她。

張璃一臉茫然，這是咋的了。

“殿下？”她略微偏頭疑問。

“我說的話你究竟聽了沒有？”對方語含怒意。

“我……”

“張璃。你知不知道那日若水勢稍微急些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若沒人反應夠快你都不知死哪兒去了？”雖然是自己所言，但“死”這個字還是讓蕭夙呼吸一滯，心間微痛，“誰讓你靠近水的？誰允許你走到橋邊的？”

“我來這兒不就是爲了治水嗎，怎麼可能不靠近……”

她還覺得自己很無辜？本來就因爲先前過度恐懼而心懷怒氣的蕭夙直接扯出個冷笑：“是，想來還是我親自同意你來的，怪不得你。”

說罷起身拂袖竟然是要離開，他需要出去靜靜，否則他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

“殿下，您這是怎麼了？”張璃不自覺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反應過來後雖然有片刻瑟縮但還是沒有放手。

蕭夙回頭看她，眼前的少女臉色依然有些蒼白，額上還裹著一圈白紗，如緞的黑髮覆在肩上，讓她顯得如此柔弱讓他心憐，可是那雙明顯佈滿迷茫的眼睛，讓他更是感到窒息。

他苦笑:“張璃，你有沒有想過，你出事了，我是什麼感受？”她不會想的，她還害怕他，還記恨有個蕭夙殺了她。

他的受傷和失望太明顯，讓張璃一眼就可以看見。

她的內心有點複雜，有些震動，有些意料之中，有些吃驚，又夾雜著不容她忽視的小小的欣喜。

這個人是真的很在意她，而且這個人即將成爲她的丈夫。他現在這麼難過的樣子，她也應該做些什麼纔是。

“殿下，您先坐下來好不好。”抓著他袖子的手不放，她另一隻手拍了拍牀沿。

蕭夙其實無論怎樣，都是無法拒絕張璃的，他只停頓了片刻，便依言坐了下來，但目光中仍帶著刻意的疏離。

但是下一瞬，那抹疏離就完全被震驚錯愕取代。他的懷中，撲進了一個溫暖柔軟纖細的身體。

“殿下，我很害怕的。”她抵在他的胸膛，“我當時真的在後悔爲何不早些吃藥，或者爲何不離橋邊遠點，還好最後沒事。殿下，謝謝您來看我。我很開心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您。”

可是這位殿下一點反應都沒給呢。張璃感覺到被她環著腰的這個男人的僵硬，有些想笑，但同時眼角溼潤，他甚至忘了伸手回抱住她。

蕭夙現在，真是全身心都只放在了懷中這個少女身上，她馨香的氣息纏繞在他鼻尖，她柔軟的雙臂環在他的腰間，她輕輕吐字在他胸膛。

她說很開心第一眼見到他。

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呢？

蕭夙的指尖彎曲，終於伸手也抱住了她。指尖觸碰到她的時候，她只稍稍顫抖便靠得他更近些。

他的眼神瞬間染上光彩，然後手臂使勁將她摟得更緊，幾乎是用力箍在懷中。

她離開夏宮已經近二十天了，他這才知道思念是多麼折磨人的東西，更折磨人的是，他清楚明白對方不會想他。

人是很容易得寸進尺的。蕭夙先前只要求她能不怕自己就好，後來在天天跟她相處以後，他就不再滿足了。偶爾的摟抱親吻，她從來沒有迴應更別說主動，這都讓他覺得越發難以忍受。

但是還有更難忍受的，就是那個晚上他剛剛沐浴完收到的消息，張璃白天的時候落水受傷，昏迷不醒。

他幾乎想都沒有多想，披上袍子便箭步走向馬廄。他無法安然在夏宮等待有關張璃的消息，這是那一瞬間他腦子唯一的念頭。

兩日的路程他在第二天中午就趕到了，躺在牀上的她讓蕭夙的心在安然落地之後又狠狠揪起。除了守在她牀邊喂她喝藥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所以蕭夙在生自己氣的同時也生張璃的氣，氣她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不好好照顧自己，竟然如此大意就置自己於危險之中。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這次生氣居然會讓張璃離他這麼近，靠在他懷中對他說開心見到他。

這就夠了，他覺得一切的擔憂與付出都得到了再好不過的回報。

蕭夙這個有些強硬窒息的擁抱張璃沒有反抗，而是繼續柔聲說:“殿下，我很怕死的，我不會再讓自己如此了。您也不會有事的。”

“嗯。”這個時候恐怕說什麼他都只會這樣應下。

感受到抱著她的人的激動，張璃也有些感懷，繼續默默一言不發乖乖在他懷裡任他摟得死死的。

就這樣過了許久，張璃突然反應過來:“殿下，我額頭的傷，現在還裹著紗布呢。”

“嗯，是。”

“怪不得我覺著有些怪怪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前額，嘶嘶地叫了出來，蕭夙立馬把她的手拽下來，皺眉輕斥:“別碰。”

這男人變臉起來也挺快的。

張璃心想，他們如今，算是正當情侶吧？沒吃過豬肉也是見過豬跑的啊，於是她忍不住又摸了摸頭上的紗布:“殿下，我這樣是不是很醜啊？”

“現在雖然很醜，不過好了就無礙了，不要擔心，去疤生肌的藥膏宮中多得是。”蕭夙以爲她是擔心留疤，便耐心安慰她。

可憐想聽一句“不醜，很漂亮”的張璃只能告訴自己，他們離情侶還差得遠，不必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