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張璃收到了張瑜的書信。
蕭紹軒昨日遇刺的事朝中無人不曉,她“護主”的事也已人盡皆知。張瑜的書信,等同於張家對她的慰問,關心她爲皇上所受的傷可有大礙。
不過她也順道提了另一件事,趙安婉已經回定安公府了。她同張晉尉,到如今依然是毫無進展。
趙安婉在張府待的日子,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她肯如此聽家裡的話離開,恐怕也是因爲她的心意真的有些不同了吧。
張璃心想,其實就是因爲安麓亭。
心情好像有些不好。
然後她就忍不住自嘲,覺得自己太過矯情。一把抱起小黃花,張璃聲音輕快:“走,小黃花,咱們餵魚去!”
宮中的御花園有個紫清湖,水質清澈,養了不少肥美的錦鯉。蜿蜒的廊橋連著湖上一個涼亭,涼亭裡盡攬湖面風光。
張璃先去御膳房要了幾個綿實的大白饅頭,然後才頂著烈日去了紫清湖。
蕭家人口凋敝,蕭夙不曾娶妻,先皇遺留的幾名妃嬪,如今只深居各自宮殿,極少外出娛樂,所以宮中無論何處,常年都是冷清得很。
涼亭被打掃得很乾淨,甚至桌上還照例擺著果盤及清茶,可是意料之中的一個人都沒有。
這倒是讓她更自在了些。張璃放鬆身子坐下,靠著欄桿看湖面的魚,時不時揪一團饅頭扔到水裡,很快就引來一大波活像幾頓沒吃的錦鯉。
“一羣大胃王。”
看這羣魚一個個膘肥體壯的樣子,就知道它們絕不可能真的餓了幾頓。不過它們張大嘴巴咕嚕咕嚕的樣子確實滑稽,張璃本來有些低落的情緒一下子就被治癒了,於是更頻繁地投食。
小黃花早就迫不及待鑽過護欄蹲在亭子的邊緣,伸出爪子拍打著水面喵喵亂叫。
張璃輕笑,然後把魚羣引到它身邊,小傢伙掌心觸到了滑溜溜的魚,忍不住更興奮了些。
幸好它不敢下水,不然這一羣錦鯉指不定要被它荼毒多少。
張璃趴在手臂上看著小黃花玩兒水,只覺得內心平和安靜無比。直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才微瞇著眼擡頭。
那張冷峻的線條完美的臉,那雙幽黑的似乎不帶感情的瞳孔,在過分耀眼的陽光中,似乎點綴了柔和的光。
蕭夙,這個無論在何處都會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男人。
可是同樣的,在一瞬間的迷惑之後,張璃如同受驚一般站起,慌張行禮。
她在他面前習慣垂頭,所以絲毫不知蕭夙看見她的驚慌和逃避後,眼中劃過的無奈與嘆息。
要慢慢來,他告訴自己。
“在餵魚?”
“是,是的,殿下。”張璃忍不住看了一眼小黃花,它還在啪啪地打著那些魚。因爲沒有了食物,魚羣慢慢散開,它還轉過頭來喵喵地催促她繼續喂。
張璃瞬間腦門一滴汗,宮中的一切都是蕭夙的,她這樣放縱它欺負宮裡的魚,蕭夙不會生氣吧?
雖然覺得他不可能那麼小氣,但她總有一種欺負別人家的寵物被主人逮到了的感覺。
“用饅頭?”蕭夙一邊開口一邊向她攤開左手。
下意識的,張璃攤開自己的掌心,一團綿呼呼的饅頭被她的手指頭捏了幾個凹陷。
蕭夙伸手從她掌心拿起,一瞬間指腹相觸,微涼的細膩的觸感讓他忍不住一頓,又很快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收回手,自然而然地將饅頭撕成小團扔進湖中。
如此單純的舉動讓張璃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錯愕地定在了那裡。
她僵硬地看向似乎在很認真餵魚的蕭夙,他神色嚴肅,垂眸看湖面,動作不急不緩。
甚至他的每一次動作都刻意扔在了小黃花爪邊,比她精準地多,一下子就將更多魚聚在了它身邊,讓它高興地不停甩尾巴。
他靜靜地看著興奮無比的小黃花,表情絲毫沒有變化,但手上的動作卻一直沒有停。
很熟悉,就像昨天一樣,張璃恍悟。
昨天晚上,喝了藥後的蕭紹軒很快便在藥效下又睡了過去。
太皇太后畢竟上了年紀,大家都勸她先回宮,然後他們幾個守在蕭紹軒牀前。
果然,小皇帝越睡越不安穩,後來竟是一臉害怕與痛苦,咬著嘴脣細聲呼喊:“我害怕,王叔,救我。”
她看得心疼,小孩子的心,真的太過敏感脆弱。
本來正趁著他睡的功夫批摺子的蕭夙聞言放下手中的奏摺,坐到牀邊。
他將蕭紹軒小小的身子抱起,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左手將他摟住,右手輕柔地安撫性地拍著他的背。
一下一下。很快,蕭紹軒平靜下來,雙手下意識揪著他的衣袖,展顏熟睡了過去。
那時的他臉上依然絲毫不顯山露水,可一舉一動卻如此用心而溫暖。
她的心那在一瞬間有了莫名的觸動。
後來她和芷陽便退下了,她也不知他最後維持了那個動作有多久。
此刻再回想起來,她突然覺得,能被蕭夙溫柔認真對待的人,和貓,應該都是很幸福的。
蕭夙覺察到身邊的人的注視,一時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知道自己很幼稚的有幾分羞赧,但同時又想讓她看得更久些,看得更認真些。
他將手中剩的饅頭掰成兩半,遞一半給張璃:“一起吧。”
“是。”若說自己已經不再怕蕭夙肯定是假的,但張璃也感覺得到,她的神經已經不再緊繃,與他的距離近些也並不抗拒。
她從蕭夙手中接過那小半個饅頭,隨著他的速度一下一下扔進湖中。
很長時間,他們一句話都沒說。
但是張璃卻對這種感覺十分新奇,若是以前,她肯定無法想象,有一日她竟然能和蕭夙如此和諧地相處,一起餵魚,一起看小黃花玩得瘋。
她甚至開始覺得自己對蕭夙有偏見,人家那麼個理智冷靜的人,既然自己已經重生了,已經成功地和皇家打好了關係,何必將他視作洪水猛獸呢?
蕭夙率先把饅頭喂完了,他轉過頭看向身邊。張璃覺察他的視線,也歪著頭看他:“殿下?”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但眼神疑惑而又有些謹慎。蕭夙的心跳有一瞬間亂了節奏,她就像一隻初見人的小動物,明明對人類有著無限好奇,卻強迫自己保留敏銳與謹慎。
讓他很想不顧一切將她囿在懷中,將自己最柔軟的地方展示給她:“你看,人類一點也不可怕。”
蕭夙搖搖頭示意她繼續,待她也扔完了饅頭團纔開口。
“你背上的傷……今日換藥了嗎?”他其實想問她還痛嗎,又覺得沒有意義,怎麼可能不痛。
“謝殿下關心,一早醫女大人就幫我換了藥呢。”張璃覺得受寵若驚,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當真是他走一步,她就退一步。
蕭夙看她侷促地左顧右盼,耳尖發紅,忍不住就彎了彎嘴角。他傾身靠近,略微彎腰像是爲了讓她能聽清楚他的話:“昨日的衣袍,交給浣衣局洗乾淨了,你改日給本王送去可好?”
略微上揚的尾音一點不同於平日裡的嚴肅冷漠。
張璃覺得有些奇怪,氣氛有些奇怪,剛剛靠近她在她近處說話的人,一點也不像蕭夙,莫名地讓她覺得面紅耳赤,似乎周遭的空氣都變得稀薄。
她感覺自己有些失常,開口說話也變得磕磕絆絆:“臣,臣女明白了,殿下。”
“嗯。”
天啊……“轟”的一聲,張璃覺得自己臉上都要冒煙了。
剛剛蕭夙那一聲“嗯”,低沉而又奇怪地有絲沙啞,甚至讓她想起了那種她曾以爲俗不可耐的形容“慵懶而又性感”,讓她一瞬間覺得心跳不受自己的控制。
僅僅一個字,就讓張璃覺得有些飄飄然,她心中大嚇,趕緊俯身去抱小黃花:“殿下,那臣女就先退下將衣袍送去……啊”
因爲太緊張,彎腰抱起小黃花的張璃居然踩到了自己的衣襬,一下就重心不穩往前撲出去。
本以爲自己會摔個五體投地,但蕭夙的手臂攔住了她往前倒的趨勢,他的掌心輕輕釦住她的肩膀,溫熱的觸感透過衣衫傳到她的皮膚。
橫亙在她肩上的手臂讓她能借力站穩,她聽到他的語氣似乎有些微的關懷和輕斥:“小心些。”
實在太奇怪了。
張璃止不住渾身一哆嗦,然後像觸電般退到一旁,慌慌張張行禮告退後,一手抱著小黃花一手抓緊袖口快步離開了涼亭。
蕭夙目送張璃急衝衝的背影在蜿蜒的迴廊上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然後才低頭看了看自己剛剛抓住她肩膀的手。
脆弱地好像不堪一擊,讓他忍不住想摟在懷裡好好保護。
她這是……落荒而逃了?
蕭夙走回到圍欄邊上,那一羣錦鯉已經四散開,只有幾條不死心的還左右徘徊。
他漸漸地眼中浮現光彩,儘管有些無奈,但有時候好像以色惑之,比較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