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脫口而出一時爽之後,張璃完全愣住了。
從古至今,但凡上位者,都有個共性,唯我獨尊極其不喜他人的忤逆,如何受得了別人來對他指手畫腳?
她理應請罪的。但是她偷偷觀察了一下蕭夙的表情,然後醒悟,他怎麼可能有表情。這樣一來,反應就慢上了些許。
她愣神的功夫,蕭夙已經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來,眼神頗覆雜地看了面前這個呈現十足自我保護姿態的少女,心中難得的對她起了幾分怒氣。
她完全無視了自己有明顯感情透露的話不說,還如此直接地提出讓他自重,她就受不得他碰她一下?
這樣的話語確實讓他挫敗及微慍,但是一想到她如今還在生病,想到她曾經經歷的另一個自己,蕭夙的心一下就軟了下來,先前些微的負面情緒也都完全消散。
“你沒事,總算讓我放心了。宮務繁忙,我必須先走了。好好休息,改日我會派人送些東西送過來的。”明白她此時還需要靜養,蕭夙看清了目前的局勢後也不糾纏,趁著這個機會得體起身離開,頗有些點到爲止的意味。
瞧他塑造的這形象,因爲她的事情擔心了許久,明明忙得焦頭爛額還專門來一趟只爲獲得一句她的原諒確定她的情況,而且看樣子還爲她準備了些什麼東西。
可不得讓人感激萬分浮想聯翩?
可是張璃只注意到一件事,一件她早該注意到的事,蕭夙對她的自稱,變了?
但是原因是什麼,她現在毫無興趣去探尋。
待蕭夙離開後,張璃才從張珺口中得知,他幾乎是允了張珺這個女官的位置。只是十年的時間太長,張璃替她擔心,但張珺只是笑笑,說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對她十分感激,弄得張璃怪不好意思的。
對張珺來說,最慶幸的事情之二,就是她一直有個無比支持自己的兄長,還有一對忠君愛國,思想開明,深愛子女的父母。
對於說服他們支持自己,張珺一直沒有絲毫壓力。
她與他們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其實一開始她孃親看她的愛憐的眼神,就讓她知道了他們的想法。
“父親,母親,女兒對這皇上身邊的女官一職,心神嚮往之,惟願把握住這個機會。”張珺深深地看了一眼端坐的儒士貴婦,這是她最敬愛的引以爲傲的父母。
張賦安輕輕拍了拍身邊的妻子的手作爲安慰,替張珺解釋:“夫人,皇帝還小,阿珺做他身邊的女官,不僅能同他一起接受宮中帝師的教導,更有機會親身接觸朝政。攝政王殿下這也是一大創舉,咱們阿珺有這機會,也是幸運。”
其實張賦安不是不在乎女兒的終身大事,只是他向來培養兩個孩子思想上的獨立,他的兒子和女兒都是有能力有想法的。之前他也替張珺可惜她女子的身份,如今有了這個機會,他明白女兒是不會放棄的。
李氏的聲音有些哽咽:“我都明白,可是阿珺到時候,我怕她受了委屈去。”
他們張家門楣清貴,名聲極好,阿珺又是做皇上身邊的女官,將來也是有正式官職品級的人,她並不懼怕可能的閒言碎語。
只是等到那時,她不得不擔心張珺找不到好婆家,若遇人不淑,那後半輩子都毀了。
張珺從小到大,何曾讓母親露出如此難過的神色過?她幾步走上前去,握住李氏的手,本來想如同小時候一般撒撒嬌,叫她一聲孃親,但是又改變了主意。
對於母親來說,如今看到她真正成熟了,纔會更加放心吧。
“母親。”張珺蹲下身來依近李氏的腿邊,直視著李氏的眼睛,“從小兄長就告訴我,我生來不是隻爲了三從四德嫁戶人家管理後宅的。女兒心中一直很羨慕兄長,能夠參加科舉,像父親一樣走向仕途。”
“可是我是女子,雖然已經讀了許多書,但沒有機會拜於學儒門下,沒有機會接觸朝堂或民生,終究是狹隘的。這個女官的身份,於我來說,滿足了我所有能有的渴望。”
“母親,嫁人一事,若所嫁並非心意相通者,那女兒只會覺得是煉獄,女兒不願。您與父親一直以來都未催促女兒定親,我知道您一直是理解我的。”
張珺的性子其實並不溫柔,所以很少說大段的話,她如此沉聲跟李氏他們解釋,讓他們心中也有些感慨,她確實有著不同於普通女子的想法,他們也許不能完全接受但是一定會在她需要的時候支持她。
不得不說,張珺的哥哥張晉然從小就在父母的面前唸叨女子不應過早嫁人生育,也應有自己的愛好和思想,還是一定程度上對張賦安和李氏進行了洗腦。
幾乎是沒有懸念的,張賦安夫婦允了張珺的請求,子女的路都需要他們自己走,而他們做父母的,也絕不會在今後孩子們可能需要他們的時候有任何退縮罷了。
張珺第二日便進宮向攝政王表決心,獲得蕭夙的大力稱讚,當時便下旨八月起張珺就入宮上任,官拜六品。
自此,張珺的名字也被百姓知曉,成爲大興朝第一個有官品的女子,在景平帝蕭紹軒成長的帝王之路上,其官位數次晉升,也是朝中頗有地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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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雖然說得了蕭夙的承諾,可張璃的潛意識彷彿還不相信似的,果真如她所想夜夜重複只做那一個單調的夢,因爲睡得不安穩讓她這幾天老是精神不濟。
太醫們把脈診斷沒覺得她身體有什麼問題,只好吩咐她再多休息。
本來外面的驕陽就讓張璃絲毫不想外出,再加上她想要順理成章避開幾日後的畫賽,所以她也樂得稱病在家,悠閒度日。
張珺八月便要進宮,到時候出宮就如探親一般了,定然是長期不能在家中的,所以這段時間,府中幾個姑娘都安心待在家中多跟這個大姐姐相處些時日。
因爲張璃的身體並未痊癒,所以他們這些日子相聚都習慣了到她的房間。
今兒個吃了午膳,歇息了避過正午最爲炎熱的時間,張珺,張瑜和張玥都會來張璃的房間裡。
因爲前幾日張璃將五子棋交給她們,這幾個姑娘現在正感興趣著呢。
張瑜剛進房門的時候,正巧看見張璃拿著一條小魚乾逗弄著小黃花。
小黃花左撲右越愣是抓不到又確實並不會跟它主人生氣,只有可憐兮兮地喵嗚喵嗚地叫得連貓生都憂傷了。
“阿璃,給它吧,看把它眼饞的。”張瑜跨過門檻,捂嘴輕笑,忍不住出聲。
張璃擡頭看到粉荷長裙的身姿纖柔的溫婉少女,只覺得賞心悅目,朗聲叫了句“二姐”,便把四處亂晃的手停下正經喂小黃花吃魚,但嘴裡還是忍不住抱怨:“它最近吃太好,瞧這肚子胖得,就是該多運動運動。”
見少女只是笑,張璃又另一隻手指了指桌上的果盤:“可甜了,而且剛冰過呢,二姐快吃,等大姐她們來了恐怕就不太涼了。”雖是這麼說,自己手卻沒有去拿,只是一心一意喂小黃花,想來是吃慣了的。
張瑜拂袖坐下,眼光看向那盤切好了的西瓜。碧皮無紋,紅瓤無子,是宮中才有的翡翠瓜。她知道這種西瓜清甜可口,因爲她那裡也有,是張璃送過去的。
而張璃這兒的,都是攝政王殿下送的。
自阿璃生病之後,攝政王蕭夙每天都會派人送來新鮮的水果,都是宮中才有的貢品,毫不避諱幾籃子幾籃子地送,她一個人怎麼可能吃得完?想來也是存了心思讓她可以分給張府的所有人的。
先前母親就特意找她說過,現在的張璃可不是以前那個府中的庶女了,讓她不要與她產生衝突。其實也是多餘,她很早之前就真心將阿璃當作妹妹了,又怎麼會生出什麼不好的想法?
阿璃現在如此際遇,她雖然覺得意外,但從心裡替她高興也替張府高興。
“好啊。”張瑜大方地拿起塊切成小三角的西瓜,忍不住有些調笑,“阿璃,攝政王殿下對你是真好呢。”
真好?張璃瞥了一眼那一盤瓜皮還沁著水珠的西瓜,有些尷尬:“二姐你想多了。”
一開始收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她絕對是驚訝的,何況對方還言明若是吃不完可以分給府中衆人,她摸不清蕭夙到底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很有禮貌地每次都跟來送東西的太監表達了對攝政王殿下的謝意。
這些西瓜,枇杷,葡萄一類的水果,各個都外形飽滿,極其新鮮,又恰巧都是她特別愛吃的水果,所以每次給所有人分去之後,她摸不著頭腦但也吃得歡暢。
直到有一天送來的東西里多了一大包噴香酥脆的小魚乾,她纔有些驚訝地問秋錦:“怎麼辦?該不會殿下先前送來的東西,其實都是讓我給小黃花吃的嗎?”
結果惹秋錦忍不住笑話她。
她很快就寫了封信給芷陽問她可知殿下這是何意,對方也很快回了,說是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思,讓她將這些看做蕭夙給她的禮物。
所以她將這一切都看做是蕭夙的道歉,對他的試探害她生病的道歉,還有就是同是天涯做夢人的顧惜。
張瑜的話她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是她卻不以爲然,一個曾經想殺了她的人,她怎麼可能會覺得他對她有男女之情?
看樣子小姑娘還不明白呢。張瑜將她一副尷尬的表情看在眼裡,覺得張璃有些呆呆的挺可愛,摸了摸她的頭想到了另一件事:“不說這事。三日後漁火亭,你不能去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