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宮中傳旨的時候,張家所有人除了外出遊學的張晉然之外,都到前廳恭敬地接旨。
因爲張璃提前已經跟張賦寧說過了,所以家中的幾位主人對懿旨的內容都未露出什麼過於驚訝的表情。家中與張璃同輩的男男女女,倒是都忍不住打量了她許久。
張璃這輩的男丁,除去張晉然之外,還有兩個。張璃大伯的庶子張晉寬,她爹的嫡子張晉尉。這兩人,在這輩子,張璃都是第一次看到。
張晉寬十足的一個病弱書生的模樣,在張家向來沒有什麼存在感,張晉尉眉目清朗,且極好鑽研學問,想來仕途也會是極順的。
張璃默默地承受了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眼光,一一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在張賦安、張賦寧一番叮囑之後,順從地跟著傳旨的公公上了馬車。
宮中的馬車雖然可以進宮,但也不能靠近宮內主子們的住所。張璃在那位公公的帶領下到太皇太后的景宣宮門口時,芷陽居然已經在宮殿門口等著了。
張璃趕緊上前去,芷陽當著太后娘娘的面在宮門等她,簡直折煞了她。
看她有些緊張,芷陽一臉的不在乎:“在房間裡待久了有些悶,本宮只是出來透透氣。”
張璃見她一副傲嬌臉,緊張之感沖淡嘴角也帶笑,芷陽見狀搖了搖她的手臂:“阿璃,你可別害怕,皇祖母待後輩一向溫和。”
“嗯。”張璃應下芷陽的安撫,垂著頭跟著進了景宣宮。
之前的兩年她從見過太皇太后的宮殿,今日是第一次有幸入殿。景宣宮寬敞大氣,四周的窗戶開得極多想來是爲了保持太后的住所的空氣清新。整個宮殿都鋪了厚厚的軟毯,走起路來毫無聲息。
張璃趁機左右打量了一下,殿中的支柱都漆了金,顯得金碧輝煌。兩邊各一字排開六個一米多高的大瓷花瓶,除此之外殿內還擺放了許多各式各樣的上等瓷器。想來這定是太后娘娘的喜好。
張璃一直恭謹地垂著頭,走進看見高臺寶座上坐著的身影時趕緊跪在地上,行了個標準無比的大禮,鎮定開口:“臣女張璃叩見太皇太后娘娘,娘娘萬福。”
“行了,小姑娘,起身吧。”
緩慢的嗓音確實很溫和慈祥呢。張璃謝恩站起身來,也擡頭向上座之人看去。
太后娘娘的頭髮已是花白,但是梳得一絲不茍,顯得很有精神。雖然臉上歲月的痕跡明顯,但是因爲其平靜溫和的氣質以及嘴角的一抹淺笑,仍然讓張璃想到了一個詞——美麗。
有些女性的美,是歲月帶不走的。
太后看著下首的張璃,心中也覺得滿意。她一路風風雨雨走到現在,自認看人還是很準。芷陽性子有些古怪鮮少對人有好感,所以她對芷陽的密友的要求,也只有不包藏禍心,真心相待即可。
這個張璃的眼睛清亮靈動而坦然,讓人看了舒服,她一眼便知此人對芷陽並無歹意,也就無意阻了兩人之間的交流。看來張家對待子女的教育,確實值得褒獎。
“果真是個惹人憐愛的姑娘,怪不得芷陽巴巴地出門迎接呢。”看著自家孫女張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可愛模樣,太后忍不住調笑。
“皇祖母。”被戳穿了的芷陽有些尷尬,忍不住還跺了跺腳。嬌嬌女的作範讓太后笑得更爲開心。
張璃在一旁不置一言,帶著淺笑靜靜地看。她很懷念,她自己小時候與祖母,也是如此親近的。
打趣了芷陽之後,太后問了平時張璃都讀些什麼書,如何消遣,有什麼喜好,她都一一應答。對她有了大概瞭解後,太后便不多留人,讓兩個小姑娘自己玩兒去了。
對於太后,張璃雖然不害怕但好歹還是有幾分緊張,出了景宣宮的門,也放鬆地舒了口氣。芷陽嫌棄了幾句說她膽子小,一把抓過她說要帶她去冷宮附近瞧瞧。
張璃也有幾分興致勃勃,冷宮誒,是不是當真淒涼蕭瑟陰森恐怖呢?
兩個姑娘大大方方準備穿過御花園去往冷宮,纔剛走到園中的紫清湖附近,就聽到了陣陣的哭聲。
小孩子特有的哭聲,傷心而肆無忌憚,是個男孩。
宮中……可只有一個小孩子啊。
芷陽臉色一變,趕緊隨著聲音尋了過去。張璃在她身後跟得緊緊的。
果然,紫清湖邊,宮女、太監、侍衛跪了一地。正中間一身明黃的小身影哭得可憐極了。
張璃跟著芷陽走到衆人身邊,隨他們一起跪了下來,早幾步衝過去的芷陽已經摟住了小男孩。
“邵軒,怎麼了?怎麼哭得這般傷心?”芷陽伸出手擦了擦他粉嫩的臉上的淚水,話語中滿是憐愛。
親近的人出現了,小皇帝摸了摸眼淚,小手一指,哽咽著開口:“皇姐,鳥,王叔送我的鳥,飛走了。”
芷陽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雕花木架上金絲鳥籠大大敞開,裡面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怎麼回事?誰來解釋一下?”轉向跪著的衆人,芷陽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樣。
奴婢太監們都忍不住發了抖,領頭的常在小皇帝身邊服侍的宮女香蕪出聲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感情是邵軒自己把鳥籠打開的啊……芷陽無語地拍了拍蕭紹軒的頭:“邵軒,你打開鳥籠它當然會跑啊。”
“可是我已經餵了它許久了,我以爲小花應該認得我了。”蕭紹軒有些懊惱,轉而想起來詢問芷陽,“皇姐,你怎麼在這裡?”
芷陽指了指那邊跪著的張璃,告訴他她帶好友在宮中四處轉轉。
“既然是皇姐的友人,就別跪著了,起身過來吧。”
這句話還頗有幾分風範嘛。張璃領了旨意站起來走到這姐弟兩身邊。看見蕭紹軒的眉眼不禁眼睛一亮。
這麼濃眉大眼的小孩子,如此招人喜愛的模樣,想來長大後定會吸引許多女孩子的目光。
雖然是一身龍袍,可是張璃完全無法將他同“皇帝”這個職業聯繫到一起。只想起了自家那個一個勁兒追著她喊“姑姑”的總愛膩在她身邊的小侄女。
眼見他長長的睫毛還是溼的,張璃覺得自己心都軟成一攤水了。
“皇姐,小花不會回來了是嗎?它明明認得我的!”蕭紹軒的精力仍然在剛剛被他放走的鳥上,有些不死心。
被放出籠子的鳥怎麼可能再主動飛回去呢……芷陽不知道如何回覆他。
“小花去找孃親了,它孃親想它了。不過瞧,這裡還有一隻小鳥可以陪著你哦。”張璃擅自接過話來,攤開手心。
上面是她剛剛用手絹折的小鳥,雖然不可能栩栩如生,但是還是有幾分可愛的。
要說蕭紹軒在宮中,那可是見識了不少東西的,但這些小孩子氣的東西從未擺在它面前過。乍一見這明顯“粗製濫造”的手絹鳥,還真有幾分驚奇。
他用手接過,左右看了看還真心有些喜歡,不自覺撫了撫小鳥的頭,擡頭看向張璃:“你還不錯。朕還想要狗,貓,烏龜,你都做給朕看。”
呵呵,熊孩子。剛剛還“我”呢,現在對著她就變成“朕”了。這理所當然的語氣,果然是備受寵愛的小皇帝啊。要說這些東西,她那麼心靈手巧,當然會啦,只是她現在可是隻有一條手絹,做不出來的。
“皇上。”
忽然低沉的聲音響起,讓所有人都驚了一下,循聲看過去後立馬反應過來,張璃更是二話沒說膝蓋一軟就“咚”的一聲跪到了地上,隨著一羣明顯變得更加戰戰兢兢的奴僕高呼“叩見攝政王殿下”。
走近的蕭夙摸了摸蕭紹軒的發頂,涼涼的目光轉向芷陽身邊那個伏低叩首的身影。
邵軒一哭,就有人來稟告他,他尋過來的時候見芷陽和另一個女子在邵軒身前,就制止了隨行的太監的通報。
你會後悔的。這句話意料之中在看見她的第一眼劃過他的腦海,然後沉寂毫無聲息。
她攤開手心,眼底倒是真的對邵軒的愛憐。然後在邵軒的話後,又僵硬地牽了牽嘴角。最讓他意外的是,在他出聲之後,她居然連頭都沒擡直接就跪了下去。
果真是很怕他麼?
“都起身吧。”
蕭夙吩咐完衆人,就耐心地聽蕭紹軒跟他解釋發生了什麼,對方還把手上的鳥獻寶一般擡起來給他看。嗯,有點鬆垮垮的,哄小孩兒的玩意兒。
“今後你一直懂事聽話勤勉好學,張姑娘還會送你更多小動物的。對吧,張姑娘。”蕭夙轉頭看向張璃。
張璃一直在旁邊默默的裝不存在,突然被點名只記得他問對嗎便快速回答:“對,對!”
然後她又不著痕跡後退了一步,她現在離蕭夙太近了,近到不足一把劍加一個手臂的長度,沒有安全感。
蕭夙眉尾一挑,往前走了一步,對面的曳地裙襬慢慢挪得更遠了些。
不知爲何蕭夙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張璃如此畏懼他,又哪兒來的能力讓他後悔呢?
“芷陽。你若希望的話,可以多邀張姑娘進宮來玩兒,無需每次通傳。”蕭夙注意到張璃的身體似乎已經有幾分顫抖,便收起了準備再往前的步子,轉而吩咐芷陽。
聽到這話,芷陽當真是開心極了。她手中有可以隨意出入宮的金牌,但也不敢給出去,有了王叔這話她就可以給張璃讓她可以常常進宮了。
芷陽扯了扯身邊還呆立著的人的袖子,提醒她跪下謝恩。
張璃機械地隨著她的動作領旨謝恩,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疑惑與恐慌中。
上輩子冷冷給她定罪爲“叛黨”的人,這輩子居然主動提出讓她有出入皇宮的自由。
直到離開皇宮回到張府,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沒多久,下人來傳話說是晚膳讓她到大房院裡一起吃。
張璃這才從上輩子的記憶中回過神來,一時間有些迷糊。
“秋錦,今天什麼日子?”
“回姑娘的話,今兒個四月十一了呢。”
四月十一,那明天就是十二號了。張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她明天就得去一趟萬音寺了,她還是得去救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