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璃回府的模樣,把一直等在大廳中的李氏和張珺都嚇了一跳。
這一副魂不守舍驚恐萬分的樣子,活像遭遇了什麼巨大的打擊一般。兩人對視了一眼,只能把心裡的渴求的問題放下,李氏便開口喚人將張璃送回她的屋子歇息,哪知她這一睡到晚上都沒醒來。
秋錦尋張珺過去看了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她渾身燙得嚇人。這可是盛夏,再這麼燒下去人不是熟了就是傻了。
他們這纔想著趕緊去找大夫,也不知宮中是如何知曉的,攝政王殿下居然親自派了好幾個太醫(yī)過來。
幾個老太醫(yī)一診斷,說是她受了極大的驚嚇,心慮過重,邪火入體,這才發(fā)燒又昏睡不醒。開了藥方又囑咐了要開窗通風,多給屋子裡降降溫,他們才離開張府。
病人需要靜養(yǎng),所以先前圍了一屋子的人全部都離開,只留福媽和秋錦照顧張璃。
福媽把屋子所有的窗戶都大打開,用木楔固定好,秋錦去冰庫取了冰塊杵碎用毛巾包好敷在張璃額頭上,兩人才歇下來守在她身邊。
小黃花跳上牀拿爪子戳了戳張璃的臉,好像也被她的高溫給嚇著了,趕緊收回小爪子,衝著自己的主人打滾賣乖,想要她醒來陪它玩兒。
秋錦怕小黃花這團毛茸茸的東西弄得張璃更熱,趕緊把她抱下牀。福媽看著一臉緋紅睡得極其不安穩(wěn)的少女,忍不住心疼:“秋錦,你說小姐進宮到底是怎麼了。這四月的那場風寒就昏睡了整整三天,身體更是很久才調理過來,現(xiàn)在又這樣……”
“我也不知。”秋錦搖搖頭,回想張璃離開張府的樣子,“小姐今天早上走的時候,我瞧著一點異樣都沒有。”
所以定然是在宮裡發(fā)生了什麼事。
他們都知道今天張璃是爲什麼進宮的。所以,攝政王殿下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蕭夙做了什麼?他其實只是用他的夢境試探了張璃。
他有過些微懷疑,但是也沒有想到,他僅僅只說了在夢中的他所說的一句話,就讓張璃嚇成了那樣。
讓人送張璃回府,是因爲他自己都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辦,也生怕自己再嚇到她。
聽暗衛(wèi)的稟報說她好像生了病,他雖然擔心,但也只能派幾個太醫(yī)過去而已。他焦急地等待了許久,直到知道她發(fā)燒昏睡,但並無大礙的時候,才微微放下心來。
雖然是夜已深,但蕭夙還在勤政殿中,身前攤開的摺子,很久了,但事實上他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身邊候著的太監(jiān)替他又換了次茶水,忍不住出聲提醒:“殿下,已經(jīng)亥時了。”
“你先下去吧。”蕭夙瞥了瞥那杯清茶,沒有動手,而是讓他先退下。
待大殿內只有他和沉霧了之後,他才輕聲開口問:“沉霧,我今天說了那句話後,你看張璃的表現(xiàn)……如何?”
“回主子的話,她……很恐懼。”沉霧很不解,不理解自己的主子怎麼會突然說出那句毫無道理的話,更不理解張璃的反應。
蕭夙聽到,卻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何止是驚恐,她的反應讓他覺得……他在夢裡看見的一切是真實發(fā)生在她身上的。
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其實哪怕先前要試探,他也不覺得這是個理智的想法,也從未想過這個超現(xiàn)實的想法是真正讓她如此懼怕他的原因。
但現(xiàn)在看來……
蕭夙回想和張璃相處的點點滴滴,還有今天最後她無聲地掉眼淚請求自己不要殺她的模樣,只覺得心中最柔軟的一塊被人揪住,而下手的那個人還是他自己,讓他心疼卻無處可以傾訴,暴怒卻無處可以發(fā)泄。
他所能體會的,只是麻木的痛楚後的深深的無力感。
他幾乎要倒抽一口冷氣,這樣的張璃怎麼可能會接受他,怎麼可能會原諒他?
“你會後悔的。”
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響起的話語,蕭夙在這個時候突然領悟到這句話的含義。
如果他真的曾經(jīng)親手殺了她,那麼他確實會後悔,在現(xiàn)在,在他如今愛而不得的現(xiàn)在。
因爲他現(xiàn)在內心洶涌的,除去無處可表的愛戀,無法抑制的擔心,就是無窮無盡的自責。
蕭夙目不轉睛地看著燈盞裡跳躍的燭火許久,直到有人通傳芷陽公主求見後,才從自己的內心世界抽離,喚人讓她進來。
“你來是想說,你明日要出宮是嗎?”不待她開口,蕭夙心知她的來意。
芷陽輕聲應下,想說些什麼但又欲言又止。無論身份還是地位,她都沒有資格指責蕭夙,但是她很清楚,阿璃突然生病一定是因爲他。
她想說什麼,其實蕭夙看得很清楚,沒有誰會比他更怪罪他自己。
只是讓他放棄,讓他爲了張璃好而退出她的生活,他也做不到。
再試試吧,他這麼告訴自己。至少張璃在宮中的那段日子,已經(jīng)有些接受他了不是嗎?
“芷陽,明日本王同你一起去張府。”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放心,本王決不會傷害她的。”
——————————————————————————
第二日午膳之後,蕭夙依言和芷陽便一道去了張府。
雖是意外,但張府上下禮節(jié)周到,恭敬有序。張賦安張賦寧兩兄弟從門口親自迎他們到大廳之中。一干女眷及小輩皆整齊列隊,戰(zhàn)戰(zhàn)兢兢,禮數(shù)週全。
蕭夙對普通人,向來是極爲冷漠的,不鹹不淡地免了衆(zhòng)人的禮,直奔主題,問張璃現(xiàn)在情況如何。
“殿下,阿璃那孩子早間已經(jīng)醒了,剛剛纔用完了午膳,精神倒是好了許多了。”在張賦寧的眼神示意下,劉氏趕緊說了張璃的狀況,不禁在心裡鬆了口氣。幸好張璃已經(jīng)醒了,殿下這姿態(tài),明顯是專程爲她而來的。
此時的劉氏突然一陣慶幸,幸好她平日裡向來待張璃不薄,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挑刺的地方,因爲她現(xiàn)在終於真正肯定,如今的張璃,對這皇家,意義有些不一樣了。
醒了,真好。蕭夙鬆了口氣,卻突然在一瞬間丟失了去見她的勇氣。
“……芷陽,你先去找她吧,本王隨後就來。”
劉氏領命親自帶芷陽公主去張璃的院子,蕭夙則幾個大跨步安然坐在大廳中的主座上。一旁的下人趕緊端上了上好的君山銀針茶,一屋子的人在強大的威壓下忍不住跪了一地。
“誰是張珺?”蕭夙沒有動茶水,目光掃過所有人。
被點名的張珺趕緊擡起頭來表明身份。
“平日讀的最多的是什麼書?”
這是?張珺一愣,但也只是停頓了片刻:“回殿下,《經(jīng)史論紀》。”
嗯,並非《女戒》一類。蕭夙觀察了片刻一臉坦然的張珺:“爲人臣,若其心不昭,則?”
這是在考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張珺的心跳變快,不由得緊張起來,但說話卻沒有顫抖:“枉親之養(yǎng),師之教,士之清志也。”
“吾觀爲臣之道。”
“無出忠,無出義,思社稷與君而輕己。”
……
蕭夙一連問了許多問題,張珺都對答如流,語氣裡透著股說不出的堅定,原因無他,蕭夙的問題,都是關於爲臣之理。
果然是個極佳的人選,他相信暗衛(wèi)對她的調查句句屬實。想到眼前的這個眸子裡極其沉穩(wěn)與睿智的少女是張璃的姐姐,蕭夙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下來:“張珺,皇上如今才四歲。若爲女官,如無意外,定是十年之久,你可知道。”
張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這意味著至少十年之內,她都不能嫁人,而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六了。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像現(xiàn)在,她沒有絲毫猶豫或可惜,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是,殿下。張珺萬死不辭。”她抱拳行禮,字字鏗鏘有力。
“最後的結果,還需你自己與雙親商量之後,再進宮來找本王。”他不想讓張璃揹負家人可能的責難。
待張珺應下後,蕭夙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現(xiàn)在,帶本王去見張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