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璃又進宮了,在剛剛離開不到十天之後,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汗顏。
只是這次進宮心態與前幾次都有不同,她沒有了抗拒,卻增加了幾分壓力。
昨天收到芷陽的信說蕭夙讓她當面跟他說這事兒之後,她就去找了張珺。
她還從未見過張珺那副模樣,眼中一瞬間閃過的光彩讓她覺得無比耀眼。當張珺難得的像一個小姑娘一般牽著她的手跳跳腳問她“真的嗎?我真的能有這個機會嗎?”的時候,她只覺得替她開心。那時她就決定,一定要盡力給張珺爭取到這個機會。
後來張珺去找了她父親張賦安和母親李氏,也不知她和他們說了些什麼。用過晚膳後,李氏親自到她房中來,握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阿璃,阿珺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若是平日裡張府待她並不親善,或是此時的李氏過分熱情,張璃都不會將其放在心上。可事實是,張府對她有情有義,李氏劉氏從不曾爲難她,張珺更是真心將她當成妹妹。
這樣一來,她不由得就給自己增加了些許壓力,若是她沒能說服蕭夙怎麼辦?她對這些朝中臣子的子女們,還是略有些瞭解的,平心而論,她確實覺得張珺是最合適的人選。若是蕭夙不同意……那她就曲線救國去說服蕭紹軒?
守城門的侍衛例行檢查的時候,見車上之人的模樣,也無需她掏出令牌了,恭敬地喚了聲“張璃姑娘”,跟她寒暄了幾句,便放她進了宮。
張璃進宮後下了馬車才走了沒幾步,就看見翹首以待的芷陽。她似乎有些心急的左右走來走去,一個太監舉著華蓋追著她跑,兩個宮女左右給她扇著扇子。
“芷陽!”張璃招招手跟她打招呼,很意外對方看見她之後居然是一愣,而沒有迎上來。
“你怎麼了?”左右看總覺得她的表情很奇怪。
“沒什麼沒什麼。我陪你去王叔那兒吧。”芷陽此時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沒有誰能知道她昨日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給張璃寫完的那封信。
就連現在她看著張璃,都不由自主立馬聯想到蕭夙,然後就覺得這種感覺很奇怪。她關心自家王叔,也極喜愛這個密友,所以最讓她糾結的是,他們兩個人,她到底該站在誰那邊?
張璃挽過芷陽的胳膊:“對了,最近沒有新的話本了嗎?”芷陽已經好久沒有給她新的言情小說了。
“這,沒有了沒有了。”她還多著呢,可是現在不敢給她了。
今天的芷陽好奇怪。
走到勤政殿門口,蕭夙身邊的護衛沉霧在門口等著,說殿下在殿後的樹林,他帶她過去。張璃正欲提步,卻感覺身邊的少女停了下來。
“阿璃,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
真的好奇怪。張璃回頭看了她片刻,無奈只得點頭跟上沉霧的步伐。
沉霧是蕭夙身邊的左膀右臂,常年是一身的玄衣,表情也是永遠不變的冷漠,張璃一直有些怕他。如今跟他單獨待在一起,本來平靜的心竟然又開始緊張起來。
跟著身前的人沿著曲折的小徑往樹林走,她耳尖聽到有刷刷的破空的風聲。還沒來得及好奇,轉過一個彎後張璃突然怔住,腳像灌了鉛一樣一動不能動。
蕭夙在練劍。
去除了繁重的袍子只著著寬鬆的常服,蕭夙的動作行雲流水,凌厲的劍勢帶著寒光,毫不花哨的動作顯得極具力度但又十分飄逸。
但是張璃完全沒有心思去關注他的姿態。她只看得見他手中拿的那把劍,那把曾經貫穿了她的左腹的鋒利而冰冷的劍。
霎時渾身像被雷擊般僵硬,可是一股寒意也隨之襲來,張璃開始忍不住發抖。
自打她一出現,蕭夙就感覺到了,自然沒有錯過她根本無力掩飾的恐懼。他停下手中的動作,一邊走向她一邊問:“張姑娘,你這是怎麼了,爲何看起來如此驚恐。”
“沒,沒有,殿下,我只是,有些吃驚。”快逃快逃,可是好像渾身的血液都已倒流,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甚至覺得死亡的陰影又籠罩在她上空。
蕭夙有一瞬的停頓,故作冷酷的雙眼在看清面前本來活潑嬌美的少女眼神空洞渾身發抖的模樣時,毫無意外地閃過憐惜,但是他很快剋制住又冷卻了下來。
他必須要確定,這一切是不是他想的那樣。
“那,或者我說得更明白些呢。”蕭夙將本來垂在身側的劍舉起指向張璃,那寒光幾乎也晃傷了他自己的眼,他不帶一絲感情地開口,“張璃,你如何解釋你兩年前的驟變。”
剎那間,那雙空洞的眸子睜大,徹底被恐慌掩埋。蕭夙心間一痛,握劍的手不自覺下墜。
夏日的耀眼烈日的光芒被異常茂密的樹木遮擋,透過小孔投下的細碎的光根本無法拯救這片樹林的昏暗,甚至讓它顯得有幾分詭異的矛盾。穿林而過的風帶起沙沙的樹葉作響,也揚起少女的裙襬,讓她包裹在紗裙中的纖弱的身形具現,那顫抖的身體似乎要隨風而去。
蕭夙眸中逐漸顯出慌張。
但她已經完全注意不到這些了。
“張璃,你如何解釋你兩年前的驟變。”
他的目光冰冷。
“嘴硬無法帶給你任何好處。”
他舉起劍威脅。
“如此忠心?可惜你非死不可。”
他毫不猶豫動手。
然後穿腹而過的劍一瞬間麻痹她的意志。
她年輕的生命的終結,她有生之年最最恐懼的痛苦,她永遠也無法忘記的死亡。
“我沒有!我不是!”驚恐到極點的張璃突然喊出聲來,像是發泄她一直以來的委屈。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明明從未對不起大興朝,明明從來不是叛黨,爲什麼一點也不相信她的解釋,爲什麼如此武斷地將她殺死?
“鏘”,男人手中沉重的劍掉落在地上。
蕭夙忍不住上前想要靠近她,口中不自覺喊出了他私底下無數次默默的呼喊的名字:“阿璃……”
可是陷入悲痛和絕望的少女在看到他想靠近後,緊繃到極致的弦終於斷裂。她跌坐在地上,握拳的指甲已經陷入掌心,大顆大顆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掉落,沙啞的聲音近乎哀求近乎控訴:“求求您,殿下,我不是叛黨,我不是,求您……不要殺我。”
年輕的向來冷漠果決的攝政王蕭夙終於徹底怔住,那雙冰冷的眼也終於佈滿了沉痛。他的心跳在驟快之後又驟停,似乎被冬日的寒冰徹底凍結。
他後退了一步,似乎是爲了彌補又退了一步,然後他輕若不可聞的聲音響起,喚他身邊同樣也很震驚的護衛:“沉霧……找人來,送她回張府。”
“……是。”
張府的姑娘張璃,六月入宮後,回府便生了重病,十餘日才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