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她聽到了那明明低沉好聽,淡然至極卻讓她覺得寒冷至極的聲音:“抖得這般厲害?擡起頭來?!?
是他。是蕭夙。
跪在地上的張璃使勁眨了眨眼睛,想要將眼中的恐懼之意按捺下來,她默默告訴自己,一切已經重來,她不會重蹈覆轍。
等她擡起頭來的時候,衆人所見就是一個嬌弱的少女,帶著怯生生故作鎮定的惹人愛憐的眼神??吹猛瑺懮倥能脐柟鞫疾挥傻眯纳嵋?。
可是那一瞬間,走在一行人的中心的向來疏離淡漠的攝政王蕭夙卻不由得眼瞼微顫了一下。
你會後悔的。
又是這句話。
突然出現在腦海裡的聲音讓蕭夙不由得皺眉,仔細打量面前這個少女。她的臉色慘白,纖弱的身形因爲伏低跪下而顯得更加嬌小。
“張璃?哪個張家?!笔捹砺唤浶陌l問。
張璃擡頭的時候,以爲自己做好了一切準備。但是乍見面前這個身著繡金龍袞,頭戴鑲玉金冠,一臉漠然卻難掩外露的霸氣的男子時,她覺得自己舌頭又要打結了。
“回,回殿下,臣女是翰林學士張賦寧庶出二女?!焙么踹€是把這句話理順溜了,張璃默默鬆了口氣。
“你在怕本王?”
雖是答非所問的一句話,但是張璃這次反應快了,趕緊謝罪,說是並非懼怕而是敬畏攝政王殿下。
蕭夙怎麼可能相信,他神色莫名地盯著張璃的瞳孔,那裡帶著明顯的畏懼與閃躲?!澳憔o張過頭了,究竟爲何,可否爲本王解釋一下。”
雖然言語之中似乎只是好奇詢問,但是由蕭夙說出,帶有明顯的強勢,甚至張璃覺得這句話帶有威脅的意味。
她猛然想起蕭夙殺她之前,因爲她對於那所謂的罪行的否認,他曾經問她,若無異心,如何解釋兩年前一夜之間突然變了個人。
現在想來,難道他一開始就在監視她,一開始就知道她有問題?
那今天之後,恐怕她的過度反應又會讓他對她起疑吧??墒沁@次,她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也沒做,更沒有謊稱失憶,他什麼都查不到的。
張璃本來狂跳的心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現在的她,只是個十四歲大門不出的小姑娘而已。
“回殿下,臣女緊張,是因爲……”搜腸刮肚不知如何解釋,張璃只猶豫了片刻便脫口而出,“臣女想去茅廁,但尋了很久都未尋到,所以……”
所以你懂的!
“噗嗤”一聲,本來還因爲王叔莫名其妙對一個小姑娘關注而疑惑的芷陽公主忍不住笑出聲來,偏頭看自家王叔一副被噎住了的表情更覺得好笑,他這不是被這姑娘打臉了吧,想得太多……
“王叔,既然如此,芷陽陪這位張姑娘去吧?!庇行┡率捹磉w怒這個少女,芷陽趕緊開口。
蕭夙收回放在張璃身上的目光瞥了瞥芷陽帶著討好之意的笑,微微點頭。芷陽趕緊上前扶起張璃,雙雙告退離開。
蕭夙不由自主目送那個桃紅色的嬌小身影隱入樹林,被茂密的蒼翠交錯的樹枝完全遮擋,心裡莫名涌上一絲空落之感。
他的目光一肅,驚詫於心中奇怪的情緒,他能肯定那並非出於自己的本意。
你會後悔的?蕭夙拂開衣袖上剛剛掉落的樹葉,慢條斯理提步離開。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值得後悔的。
芷陽是真正陪著張璃去尋了茅廁,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身爲大興唯一的公主,還是有幾分傲氣,甚少有誰入得了她的眼。但是這個張璃,先前讓她覺得惹人憐愛不說,如今走出來揉揉小肚子輕呼一口氣的模樣更是讓她覺得簡直可愛無比。
“謝過公主相助?!睆埩ЧЧЬ淳葱辛藗€禮,言語輕快,完全不復先前在攝政王面前的忐忑與緊張。她生在二十一世紀,本來就並非畏懼皇權,只是害怕蕭夙這個人而已。
“無事。”芷陽不在意地揮揮手,好不容易這個張璃入了她的眼,她有心與其結交,便也對身份不甚在乎。
“你該是第一次進宮吧?不如由本宮帶你在宮中觀攬一番。”芷陽並無姐妹,宮中也並無同年紀女眷,說到底還是孤獨了些,遇到一個自己看得上眼的,下意識就想跟她多些親近。
張璃有些惶恐,她也知道在這裡,一國公主對一個庶出小姐邀約甚至是示好是極其不同尋常的。
芷陽瞥見她一副受驚嚇的小媳婦兒模樣有些失望,在她心目中,她一眼看上的人不該是一個膽小鼠輩。
“張姑娘若不願就罷,本宮可差人引你去宴會上?!避脐栄哉Z中的親近之意褪去。
“誰說我不願意!”張璃脫口而出,隨後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捂了捂嘴,又規矩行了個禮,大方地笑著開口,“張璃求之不得呢!”
她看出來芷陽公主似乎對她有好感,雖然上輩子她沒有這個殊榮,但是既然她有意示好,張璃覺得自己必須應承下來。
其一是因爲她覺得芷陽公主的性子似乎有幾分直爽讓她欣賞,其二結交公主對她只有好處,就算她想安分當庶女,但是也不願太過被動,不管可不可靠,有靠山總是要好些的。
芷陽公主這下滿意了,心裡挺高興但還是彆扭地端著幾分公主的架子,推搡著張璃去她經常去的地方參觀去了。
這廂張璃找到了新的小夥伴,那廂張家另外幾個姑娘也三兩成羣聊得開心,連張玥也因許久等不到張璃而和幾個庶小姐抱了團。
今日這些當家主母夫人們都在御花園邊上的錦繡閣中暫作歇息,周圍皆是茂密的花草樹木,綠植幽幽,散發著春日的活力的氣息,暖暖的風吹得人有些薰然。
李氏,劉氏和定安公夫人在小亭中圍坐,悠閒地喝著茶,嘗著桌上的新鮮瓜果點心,丫鬟們在亭外規規矩矩候著。
張家的小姑娘們,向來讓李氏和劉氏覺得放心省心。所以難得有機會和姐姐湊在一起,劉氏並不多說家裡姑娘的情況,反而是兒子張晉尉被拉出來一通好說。
“姐姐,今日怎麼不見婉兒?”劉氏雖然開口詢問,但還是有幾分尷尬。
她姐姐嫁到定安公府,頭胎是個公子取名趙平陵,二胎則是個姑娘趙安婉,比晉尉還小兩歲。
趙安婉從小就愛跟在張晉尉身後,表哥長表哥短的,劉氏和定安公夫人都屬意撮合兩人,從小也不囿著趙安婉總愛去找張晉尉的性子。
可是晉尉從小聰慧異常,精通詩詞歌賦,但卻是個十成十的書呆子,整日只想著做學問,一心撲在了聖賢書上,對趙安婉……著實顯得無情了些。
定安公夫人也只有趙安婉一個女兒,當真是從小寵著愛著,提著她臉上也是一臉的柔意:“婉兒那孩子跟她祖父向來親近,前幾日就陪著她祖父去霽陽春遊去了,怕是要小半月才還得了。”
“霽陽不是最近鬧匪麼?”劉氏聞言有些擔心。
“慶王爺不是去了嗎?何況那些山匪在山上從不下來,他們在城中不會受影響的。”定安公夫人對這事倒不甚憂心。
因爲芷陽公主的邀約,她必須將家中庶女帶過來,還是有幾分氣滯的,若不是因爲想著可以見一見妹妹,恐怕她此刻不會這麼輕鬆了。
想著女兒淚眼零零地問她“表哥爲什麼不喜歡我”的模樣,定安公夫人真是覺得心疼極了,也禁不住主動問了劉氏:“晉尉那孩子是怎麼想的,都十七了還未開竅麼?”
劉氏揉揉眼角,雖然姐姐這話有些抱怨的意味,但是晉尉確實一點無心男女之事讓她也有些擔憂,所以她也並沒有不滿,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將婉兒接來張府中小住一陣吧?!币恢蹦犞睦钍贤蝗婚_口,“她是弟妹家的表小姐,咱們家又那麼多姑娘,也不會被人傳閒話?!?
也是,有著從小的情意,多些機會相處,指不定晉尉哪日就開竅了呢?劉氏連忙附議,直覺這是個好主意。
定安公夫人想著女兒那非君不嫁的模樣,也未多猶豫便點了頭,說是等趙安婉回來便送她到張府小住。
三個夫人合計了一番,又打了打兩個小孩子的趣,這件事便敲定了。
天色漸晚,宮中是不會留晚膳的,所以各家小姐們便陸陸續續由主母們帶回家了。今日這賞花宴,大部分人還是有些失望的,畢竟攝政王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就連所謂的宴會牽頭人芷陽公主也是在快要結束的時候才露了面,身邊跟了翰林學士張家的庶出小姐。
所以宴會結束的時候,衆人看張璃的眼神,還是有些異彩紛呈的。
劉氏在來接姑娘們的時候,已經聽說了此事,待出宮上了馬車後,便主動問起來。
張璃也不遮掩,老實本分地將今日遇到攝政王,芷陽公主替她解圍還帶她在宮中閒逛的事情都說了一遍,也不隱瞞公主有意再邀她入宮的事情。
劉氏安安靜靜聽完,感覺得出來張璃並無絲毫隱瞞。芷陽公主本就有些隨性,若張璃入了她的眼讓她喜歡那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左右不過是小姑娘之間的感情而已,算得上是張璃的造化了。
並未覺有何不妥,劉氏只吩咐張璃必須時時恪守禮節,不可升起攀附心理,便將此事揭過了。
張璃應承得很真誠,她今日跟這個芷陽公主相處的時間不算太長,但是卻看出來她就像個小孩子一般,明明想對自己好,又時不時覺得該擺擺架子,就像精分了一樣……
若她們真的成爲好友,恐怕芷陽會對她很真摯吧。張璃將她看做小妹妹,也對她生出了不少好感,本來也是起不了什麼利用的心思的。
回了張府在自己房中吃了晚飯,張璃也不介意劉氏是否會將今日的事說給現在的爹張賦寧,早早收拾好便躺下了,她可不想等著她那庶姐張玥來質問。
今日雖然與蕭夙打了照面,但並無齟齬,以她現在的打算,今後估計也不會有機會再見面了,她只覺得一身輕鬆,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夜涼如洗。
大內高手環繞的皇城高牆之內,宮中也投入到黑壓壓的夜色中。蕭夙將手中寫滿了對張璃的調查結果的摺子合上放回桌上,有幾分走神。
並無異樣,正常得很。若真是如此,那一直在他夢中陰魂不散的那句話,爲何見到她又會再次出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