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三娘這麼一拉,李滿多想要追上去,大約是很難了,她看了一下,轉頭過來,直接朝著一邊的院牆奔過去。院牆爬滿了爬山虎之類的藤蔓,她攀著藤蔓,直接翻上了牆頭。
李滿多騎在牆頭上看著,那婆子正從牆下的小路跑過來,一邊跑,一遍回頭看,跑了幾部還摔了一跤,爬起來繼續跑。
等著她跑進,李滿多直接從牆頭跳下去,嚇的婆子一下子就摔倒了地上去,“你……你……我什麼都不知道,十一娘,你饒了我吧。”
李滿多道,“帶我,去見伯爺吧。”
李伯爺在平常打坐的房間,門關著,婆子走在前邊,打開門,出來的卻不是李伯爺,而是李家大伯,李三娘親爹,他焦急而期待的問道,“喝了嗎?”
李滿多這一刻突然覺得她所有的認知都被顛覆,她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這可能只是一個誤會,可是此時此刻,卻被李家大伯這句話狠狠的抽了一把掌,抽的她頭昏腦漲。這個大伯,這個時時刻刻將李家在祖訓,嫡長責任掛在嘴邊上的人,原來如此卑劣不堪。
婆子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然後李滿多從婆子身後走了出來。
他看著從婆子背後的的李滿多,整個人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你,你怎麼來了?”
“我不可以來嗎?”
李伯爺坐在主位上,看著李滿多來,微微的怔了怔,笑了起來,“十一娘,過來,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李滿多走進去,朝著李伯爺行禮,再一看,還看著李二伯,還有李四伯,幾人看著她,幾人的臉上都帶著無比的尷尬和心虛,特別是李四伯,看著李滿多,皺起眉頭,“這是七家的吧?父親。”
“見過大伯,二伯,四伯。”
“你來幹什麼?”李四伯問。
“玩!”李滿多一笑,“看看四伯你們在做什麼?”
李四伯道,“這裡沒你的事兒,上別處去玩。”
李滿多卻道,“是我要請三位出去,我跟祖父有話說。”
“放肆!”李四伯道,“怎麼跟長輩說話的?你爹,是怎麼教養你的?”
她微微一笑,仰起頭看著李四伯,“四伯呀,我爹學問不好,如今還是個白丁,以前一直跟四伯離的遠,也沒機會像您請教問題?既然今天有個這麼好的機會,不如,就請四伯你賜教賜教。”
李四伯想要反駁,可是這話李滿多說的沒問題,鼻子裡哼出一聲冷氣道,“好呀,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問出什麼大問題?!”
李滿多站在那兒,只覺得諷刺。
李伯爺卻覺得李滿多可沒那麼好打發,趕緊道,“十一娘,過來祖父這裡坐,老四,你們先出去吧。”
“別介!”李滿多仰起頭看他,笑著問,“四伯學問最高,我就請教四伯幾個問題,何爲‘親’?何爲‘仁’?”
李四伯皺起眉頭,“這,這是什麼問題!”
李滿多才不管他的神色,直接說了起來,“《說文》說仁,親也;《廣雅》說親,近也;《禮記大傳》說親者屬也;《禮記經解》說上下相親謂之仁;《禮記儒行》說溫良者,仁之本也。《韓非子解老》說仁者,謂其中心欣然愛人也,在四伯的心中,如何理解,何爲‘親’?何爲‘仁’?我聽不見我爹的高見,能從四伯這裡聽一兩分,也是人生之幸事,四伯……說說唄!”
李四伯著實有些尷尬,李滿多說的這些,他都不記得全,何況,如何正解,他怎麼解?拿什麼解釋?!
“好了,”李伯爺沉下臉,“你們幾個都出去吧,我跟十一娘說說話!”
“父親。”四伯父道。
“出去!”李伯爺要發火了,再下去,幾人只怕會更加難堪。
幾人剛走,李伯爺卻朝著李滿多招手,可是她真的不敢走過去,她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天也有一碗藥端道她的嘴邊,李三娘確實丟了李家的臉,她的這種行爲她看不起,可是她罪大惡極到該死掉了嗎?
就該爲了所謂的名聲,這些人,她所謂的至親,一個個的就要送她去地獄,她真的無法想象他們這些和藹可親的面目背後是怎麼樣的殘忍。
當年她娘沒有踏入這伯爵府,大約就是因爲知道這些人背後這殘忍無情的面目吧。
“十一娘,這件事情,你誤會了。”李伯爺道,“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要維繫這麼一個大家族,有時候,是要做些假的,你三姐沒事兒吧。”
這一句話,李滿多覺得虛僞的很。
在他們的眼裡李三娘死掉了,大約也就是死掉了一隻狗,這就是所謂的親?所謂的仁,一瞬間的辛酸從心底往上冒,她覺得委屈難過,又覺得心寒。
陽光從窗戶外照射進來,落在地上,一地斑駁,李滿多站在了門邊上,遠遠的看著李伯爺,大約是知道了不可逆轉的頹敗,眼神中也帶著無盡的蒼傷。
“我知道!”李滿多仰起頭,突然有些難過,不知道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李三娘,她仰起頭,不懼而充滿了自信的對著李伯爺說道,“祖父,三姐姐她不能死。”
李伯爺道,“你三姐當然不能死,她只是有些病了,吃了藥,就好了。”
“祖父,向陽侯的前車之鑑您忘記了嗎?”李滿多問,她有時候真覺得李家的男人都單純的可笑,如此丟了冬瓜撿個爛芝麻的事情,也幹得出來,真是愚不可及。
李伯爺沉默了,大約在衡量李滿多的話。
李滿多笑著問李伯爺,“三姐姐死了,這殺人的罪的罪,祖父要推給誰,熊家嗎?”
看著李伯爺默認的神色,李滿多忍不住笑起來,“您不會是想借此來絆倒熊家吧?你以爲太子殿下會相信您的一家之言,因爲熊家說要休掉李三娘,所以李三娘會孃家自殺這樣的理由的嗎?天底下的事情,只要做了,就會留下痕跡……祖父,三姐姐,可是李家的血脈。”
李伯爺道,“十一娘,你當初若是顧忌血脈之緣,又怎麼會跟李三娘打架呢?李家的顏面如果在你心裡心裡那麼重要的話,你怎麼又回去破壞它?”
李滿多完全被李伯爺給問住了,怔了一下子,突然叫起來,“我怎麼會知道,打個架都能出人命來呀。”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如果李三娘死掉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安生。
“不對!”李滿多道,“我跟李三娘打架是正李家之家風,弘李家之正氣,你的感謝我,要不然李家的這麼點不太高的信譽要直接丟地上了。”
李伯爺,“……”他看著李滿多有些好奇,“十一娘,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是你自己想的,還是,聽誰說的?或者,你知道了什麼?”
李伯爺的眼神中帶著警惕,這種警惕就像老虎被侵犯了地盤。李滿多有種被地上的錯覺,當然,能被人敵視,本生就代表了她具有一定的攻擊性。
屋子裡一下子靜謐極了,更漏裡邊的水落下來,滴入下邊的銅壺,發出輕微的聲音。風吹過來,樹枝搖晃,留下斑駁的影子,她覺得李伯爺離著他太遠,遠的遙不可及,有一瞬間,李滿多再想著,她要不要把那句話說出來,“祖父,分家吧,或者,把七房分出去吧。”
可是她不敢,她也不能,她不能替他爹做決定,也不能替他哥去了卻這段血緣,一瞬間她覺得作爲女子有著無上的悲哀,從李三娘看自己,突然就生出一股物傷其類的傷感。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李三娘,如果李三娘死掉突然覺得自己渺小的可怕。她的力量還不夠,不夠保護自己,也不夠去保護她的哥哥。
李滿多走出去,李伯爺的眼神卻有些閃爍起來,他瞇起眼睛,似乎看見了希望又似乎看見了絕望,他久久才喃喃自語道,“因爲十一娘,從沒有把李家當成家誒。”
如果李伯爺的想法讓李滿多知道,她一定會哈哈大笑,一個可以爲了算計把自己女兒給殺死的人呢,一個可以看著兒子殺孫女的人,兩個看著兄弟要殺死女兒的人,這些人,讓她如何把他們給當成家人?
如果家裡人都把自己給當成了棋子,爲了盤活一整盤的棋局,就可以隨意的丟棄,那這個家就冰冷的可怕,跟外人又有什麼區別呢?不,比外人更可怕,這些家人還可以用血緣,道德,風俗,禮儀,甚至你要爲家族犧牲的大義來壓迫你,讓你死得其所,物超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