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四伏
悶油瓶點了點頭,立刻抓起我就沿著繩索往對面倒吊著疾爬。慌亂中我瞥了一眼小花,只見他正支起棍子在山洞裡飛檐走壁躲避蛇的攻擊,順便營救胖子。
胖子也是狠角色,把蛇當(dāng)馬一樣地騎,還用另一隻手摸出槍一陣狂掃。我要抓緊時間快速攀爬無法多看,只能聽見身後子彈和血液噴濺的聲音,就好像是被蒙上了眼睛推入戰(zhàn)場,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慌亂。
這時,我突然聽到胖子又吼了一句:“小吳!我還有件事忘了跟你說!”小花不等他說完就斥道:“別廢話,快抓緊了!”他的聲音裡有種難得的急促,可胖子卻根本不理他,只自顧自地喊道:“小吳,你聽好了,胖爺我的大名,叫作王凱旋!凱旋的凱,凱旋的旋,你記住了沒有?”
我心裡立刻就升起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yù)感,勉強回過頭一看,只見載著胖子的那條巨蛇竟然已經(jīng)僵死,正在往懸崖下墜去。胖子渾身都是血,卻還穩(wěn)穩(wěn)地趴在上面,就好像騎在瀕死的坐騎身上的龍騎士。我的眼前瞬間就模糊了,手抖得幾乎要握不住那根繩子,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自己扯著嗓子吼了一句:“我記住了!”
可這句話一吼出來,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竟然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
這時我就聽到胖子嘿嘿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迴盪,輕鬆得就好像是我們還坐在火車上圍成一圈鋤大D的那個時候。我大聲叫他的名字,卻沒有人應(yīng)答。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影像在黑暗中縮小直到消失,聽到他的聲音飛速下墜,最後終於消失在了一記重物撞擊地面的巨響中。
我再也無法忍耐,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身邊原本有許多的聲音,這時卻靜得彷彿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的存在。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掉過眼淚,我原本也以爲(wèi)這輩子不會有人能再讓我這樣掉眼淚,可是我經(jīng)不住胖子的那一句話,甚至在我看著他掉下去的那一瞬間,自己竟然也產(chǎn)生了一種鬆手的衝動。我想那並不是因爲(wèi)我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而是因爲(wèi)那個人是胖子,是那個我總以爲(wèi)與我的生死牢牢地綁定在一起的人。就算在雲(yún)頂天宮裡腹背受敵的最絕望的時候,我也沒有這樣傷心過,因爲(wèi)那個時候我還想大不了就是一起歸位,黃泉路上還能有個罵孃的伴,可我從來都沒有預(yù)料到他會這樣突然地消失在我眼前。
這時候爬在我前面的悶油瓶已經(jīng)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分出一隻手扯住了我的腳踝叫了我一聲:“吳邪。”我知道他是怕我分心也跟著掉下去,可我卻覺得整個人都已經(jīng)難過得失去了力氣,吊在登山繩上就像是被風(fēng)乾了的糉子一般。回想到在廣西的玉脈中,胖子和玉中怪物搏鬥幾乎喪命,肚子上被劃破了一道半米長的口子,腸子都流了滿地,可硬是被我給拖了出去,奄奄一息地送進醫(yī)院,休整兩個月以後回來照樣還是生龍活虎的一條好漢。這樣一想,我的腦子突然就冷靜了下來,連眼淚都止住了,對悶油瓶說:“我們快走,然後下去救人。”
悶油瓶聞言無聲地點了點頭,我集中起精神,在他的帶領(lǐng)下飛快地往對面爬去。悶油瓶起身站穩(wěn)後就從橫生的枝椏間伸出手來拉我,我正想把手搭過去,卻突然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悶油瓶本該張開的五指卻有二指併攏微微屈起,像是一個特殊的手勢,然而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便張口叫了聲:“小哥?”而那邊竟然毫無反應(yīng),我心裡立刻警覺起來,莫非是前方有埋伏,悶油瓶是在向我示警?!
這樣一想我立刻側(cè)身往回退了一步,尋思著如何不動聲色地突入重圍,誰知這時,我竟感到有個硬邦邦的東西抵在了我的後腰上。
我在心裡罵了一聲娘,用餘光一瞥,是黑漆漆的一根槍管。會這麼趁人之危的,多半就是裘德考的人,還偏偏挑我心急火燎要下去救人的時候。
我當(dāng)下就把心一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扭過身子一肘子往後面那人胸口撞過去。那人的反射神經(jīng)很靈敏,一矮身子就躲了過去,但我的目的並不是一招得手,而是要讓他在這種窄小的空間裡失去平衡。就在他往後一仰的時候,我把揹包當(dāng)做武器朝他的臉上掄過去。他果然又一側(cè)身子,腳已經(jīng)退到了枝椏的盡頭,這一下根本收不住,只要我再伸手推他一下,他肯定就會掉下去。
然而這時,我卻不得不停下手,因爲(wèi)我看到在我的腳下,突然間又伸出了一個槍口,正無聲地指著我。
我立刻就有了一種騎虎難下的感覺,但胖子的安危與否還不知道,我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我正在心裡盤算著挾持我面前的那個夥計拖住下方的暗哨,這時對面的小花卻遠遠衝我說道:“吳邪,不要衝動,我下去!”
他這樣一說我就發(fā)現(xiàn)我身側(cè)竟又移出了一個槍口,正往小花那邊瞄準(zhǔn),我粗略一看就發(fā)現(xiàn)那是一把□□,不由大吃了一驚,根本沒有想到這裡竟布著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就等著請我們?nèi)氘Y,好在小花沒有立刻跟過來,否則恐怕也會中招,連忙想提醒他當(dāng)心暗箭,可小花卻衝我擺了擺手,神色頗嚴(yán)肅地說道:“我說過我會負(fù)責(zé)的,你們自己當(dāng)心。”說著他單手往腰間一扣,竟衝著漆黑不見底的深淵一躍而下。
這個動作完成得飛快,快到我旁邊那人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我看到小花的姿態(tài)十分輕鬆,腰上綁著的一件外衣在空中像是一隻風(fēng)箏般展開,料想他應(yīng)該沒有事,這才稍微放下了心。
而同時在我面前的那人總算空出一隻手往前扶了一下,在樹杈上站定了。我這才仔細(xì)打量了一下那個人的臉,深目高鼻,滿臉都是冷汗,應(yīng)該有歐洲血統(tǒng),多半就是裘德考那老滑頭的幫兇。
我在這兩個夥計的押送下走進了茂密的樹叢間,這個地方我以前就來過,枝椏繁茂,刮在身上十分疼,可是我腰後有一管槍,也實在無法妄動,只能被脅迫著筆直地往前走。
走到裡面一看我才發(fā)現(xiàn),悶油瓶已經(jīng)被七八個人團團圍住,而且這些人分佈在四面八方,就跟伏擊我的策略差不多,連樹頂上都潛伏了一個。這些夥計都穿著一種銅綠色的衣服,不動起來一眼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我估計他們已經(jīng)對悶油瓶做過周密的調(diào)查,知道他身手十分厲害,於是才做了如此謹(jǐn)慎的安排。
悶油瓶被幾把槍圍住,臉上的神色也有幾分嚴(yán)峻,直到看到我走出來,全身無恙,才似乎微微鬆了口氣,又恢復(fù)到了那種什麼表情也沒有的臉。
這時就有一個人揹著手向我走了過來,一邊用長沙話對我說道:“吳邪,幸會。”
我擡眼一看,只見是一個跟陳皮阿四一樣古董的外國老頭,滿頭銀髮往後梳,露出了一個十分精神的額頭,有種華爾街金融大鱷的感覺,但是他身上又穿著一件雪白的中式對襟上裝,看起來有種很神棍的感覺,而最奇怪的地方在於,他在鬥裡行動了這麼久,衣服卻還是白得幾乎纖塵不染。這人自然就是裘德考,我之前在巴乃遠遠地見過他一次。
但是我雖然對他的觀感不怎麼樣,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老頭就這樣一站,也有一種十分強大的氣勢,就好像他說的話做的事,一般人都不敢去質(zhì)疑似的。想到這裡我就在心裡暗罵了自己兩聲,心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先聲奪人,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幹,我必須首先調(diào)整好自己的狀態(tài)。
這麼一想我也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幸會。”
那裘德考一見我這麼個反應(yīng)就笑了起來,彷彿還挺高興的,說來也奇怪,我明明聽說他早幾年都要靠插管維持生命了,怎麼這會兒突然腰挺得比棍子還直,根本沒有一種遲暮的感覺。
這時裘德考就說:“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我是誰了,那麼我們就來談?wù)劙伞!?
我最煩的就是這種人家家裡剛死了人就上門要債的地痞,談條件還要裝成一副談戀愛的樣子,便冷著臉說道:“我的朋友現(xiàn)在生死未卜,我沒心情跟你談。”
裘德考一聽就笑了起來,說道:“原來是這個,你不必掛懷了。”我一聽他的語氣,心說難道裘德考有人在下面接應(yīng),知道胖子沒有死,已經(jīng)被救回來了?如果這樣就好了,我心上繃著的一條弦也便鬆了下來,可誰知這時,他竟又接著笑瞇瞇地說道:“他已經(jīng)死了,你現(xiàn)在是否有了心情呢?”
我一聽整個人都被釘在了原地,傷心和怒火交織在一起瞬間衝上了腦門,燒得我眼前一片血紅,我不知道他說胖子已死是不是在誆騙我,但是他提到這件事的口氣,就好像是在提一件完全無關(guān)痛癢的事情,完全沒什麼好難受的。我知道裘德考這個人貪財賤命,做的都是非法生意,但是胖子畢竟?fàn)?wèi)他賣命多年,竟然就被這麼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連一點起碼的尊重都沒有。
那一刻我特別想衝上去揍人,身後的白人夥計洞察到了我的意圖,槍口就往我後腰上用力一撞,我疼得幾乎眼前一黑,而這時悶油瓶也是一個活靶子,我不能不忌憚。裘德考又笑著說:“看起來你非常在意王的生死。”
這老頭一邊說著不是人話的話,一邊還笑得特別和藹慈祥,讓人看著越發(fā)地來氣,可是我轉(zhuǎn)念一想,卻決定不與他正面衝突,只說:“你說胖子死了不是實話。他掉下去到現(xiàn)在不到五分鐘,你就算有人在樹下佈線,也不一定能帶著隊醫(yī)在五分鐘之內(nèi)趕到事故地點確定死亡,即使有許多巧合,你的人明確了他的情況,樹下的人跟你溝通也需要無線電,但是剛纔青銅樹上是絕對安靜的,所以你是在騙我。”
裘德考聽了就微微一笑,也不生氣,只說:“你說得有一點道理,可是我除了年紀(jì)以外,還比你多一樣?xùn)|西。”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又將手指往下一點道:“你覺得一個人掉下去生還的機率有多高?”
我立刻就說不出話來了。這裡距離地面有約六百米的高度,如果掉下去的是別人,或許我也不會抱有期待。但那個人不是別人,就算從理智上來說,胖子已經(jīng)不可能活著了,但是從感情上來說,我也根本不願意去接受那樣一種可能性。裘德考看到我挫敗的樣子似乎非常愉悅,又用一種很循循善誘的姿態(tài)從夥計手裡接過一個裝置,遞到了我的面前,說道:“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