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杭州
這個點估計已經(jīng)趕不到飛機，我回旅館草草收拾了一下東西，發(fā)現(xiàn)悶油瓶和他的包袱都已經(jīng)不知所蹤。我心裡暗罵了一句他孃的，趕緊坐上地鐵直奔北京南站。我十分心急火燎，導(dǎo)致安檢的時候工作人員都在用審視潛在階級敵人和恐怖分子的眼神看我。好在最後總算沒誤了點，運氣還不錯。
由於買票的時候坐席已經(jīng)售罄，我只能一咬牙買了一張軟臥，比打折機票還要貴許多，可我一刻也等不得了，我必須馬上趕回杭州查清楚一件事情。當(dāng)我想到悶油瓶分別從霍老太和解九公那裡取得了兩件東西的時候，我就猛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爲(wèi)什麼九公的那個印信圖案會給我一種那樣強烈的熟悉感？我究竟是在哪裡見過類似的東西？
小花曾經(jīng)說過，老九門在某件事情上的立場是一致的，甚至還會彼此配合來協(xié)同完成任務(wù)，那麼是否說明，不僅解家和霍家分別握有一件很要緊的東西，我們吳家也是？
我便把小花交給我的那張紙拿出來看，很明顯，印信上的內(nèi)容是一些不完整的曲線，被截斷的方式也很突兀，像是被人爲(wèi)打碎的。而我又想起霍老太的頭髮很稀疏，當(dāng)初卻盤著一個奇大的髮髻（也是因爲(wèi)這個我才至今有點印象），如果她在髮髻裡面藏了東西，那麼那個東西的體積一定很可觀，現(xiàn)在想來，大致就吻合一枚印信的大小。
如果我以上的推斷都正確，那麼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就是解九公和霍老太手上各自持有的那枚印信，分別是同一個整體中的一部分，當(dāng)年老九門出於相互制衡的考慮，將一塊刻著圖的石頭分成了九份，讓每一戶的當(dāng)家保存其中之一，以備他日有用的時候，九個人能把東西拼湊起來，再現(xiàn)那張完整的圖？
想到這裡我覺得冷汗直冒，如果這個有點玄乎的想法成立的話，這一整個故事簡直就是出勾心鬥角的江湖劇了。可我心裡卻有種感覺，似乎老九門合該就是這種詭怪的行事風(fēng)格。可這樣的話，不知道我爺爺會把印信藏在哪裡，而悶油瓶又是否已經(jīng)取得，如果他已經(jīng)取得，他又是通過何種途徑？對這些問題，我一點頭緒也沒有，可我清楚得很，要是悶油瓶敢刨了我爺爺?shù)膲灒退闼撬乙惨欢ú粫彙?
想到這裡，我眼前似乎就出現(xiàn)了那雙平淡得讓人心底發(fā)涼的眼睛，我沒想到連悶油瓶那種人都會用那樣有人情味的語氣叫我明哲保身，遠遠地離開迷局，可他話裡的真心卻讓我沒辦法質(zhì)疑，甚至幾乎就要滿口答應(yīng)下來。
說實話他所說的我並不是沒有想過。我當(dāng)年只是偶然起意要跟著三叔去下鬥，之後便認識了悶油瓶，可最後事情抽絲剝繭，竟然跟我有著莫大的關(guān)係，這不能不讓人懷疑其中有陰謀。而最蹊蹺的地方，就在於阿寧帶來的那一盤格爾木療養(yǎng)院的錄影帶，裡面有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在地上爬行。那個人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年考古隊的成員，下三門齊鐵嘴的後人齊羽。可我在之前明明見過三叔那張考古隊的合影照，如果有一個和我長得如出一轍的人在裡面，我沒道理認不出來，三叔更不可能記不清楚。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給我寄錄影帶的“它”意圖將我引到青海，可“它”又擔(dān)心單單用悶油瓶的名字無法成功讓我上鉤，就給我下了另一記猛藥——另一個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的“自己”的存在。這樣我纔會在驚訝之餘，無論如何都要去格爾木一探究竟。
以當(dāng)代的科技之發(fā)達，要僞造一段影像並不是難事，更何況還是這種清晰度很有待商榷的老式黑白錄影帶。而在我和胖子播放錄影帶之前，阿寧就反覆暗示我可能會對錄影帶的內(nèi)容感到驚訝和害怕，這樣一來，當(dāng)我看到一個十分眼熟的身影時，就已經(jīng)毫不設(shè)防地進入了阿寧所設(shè)下的心理陷阱，先入爲(wèi)主地認定畫面上的那個人就是我自己了。而現(xiàn)在仔細想起來，這確實很可能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
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就算沒有齊羽這個環(huán)節(jié)，僅僅是悶油瓶的名字，已經(jīng)足以讓我以身犯險了。這種衝動肯定不是簡單的救命之恩可以解釋的，然而現(xiàn)在我也不禁懷疑自己這樣做的意義。很顯然我的幫助對於悶油瓶來說是最不需要的一件東西，他巴不得我做回當(dāng)初那個整天無所事事的古董店小老闆，這樣他才能毫無障礙地獨立完成那些他計劃去完成的事情。畢竟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掩飾過對我的介入的煩躁。所以就連下午他那番話，我也想不出究竟他是真正關(guān)心我的成分多，還是讓我滾蛋的意思更強。
想到這裡我不禁自嘲一笑，還好老子心裡素質(zhì)過硬，面對美人計也沒有腳軟。可就算我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心理建設(shè)，我還是不希望他真的做出對不起我們老吳家的事情，一點也不。
在火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杭州站。我先回家把東西放下，順便開電腦查了一下郵箱，發(fā)現(xiàn)美國人已經(jīng)給我回復(fù)了郵件，說是在江蘇連雲(yún)港一帶，曾經(jīng)有漁民出海見到過我所描述的，在雲(yún)端緩緩升起的白塔，然而這似乎是種很不祥的景觀，白塔的出現(xiàn)往往伴隨著毫無緣由的大浪。也有膽大好奇的人士想要前去一看，但是從來沒有人真正找到過，因此美國人的結(jié)論是，如果它不是像是西王母古國一樣隱蔽兇險的所在，便很可能只是個海市蜃樓。
我心想既然汪藏海在楚恭王墓裡面給我們做了這個提示，那麼這座白塔肯定不會是海上的幻象那樣簡單，看起來連雲(yún)港很可能就是我的下一個目的地。可是這樣一想我又覺得有些後怕，這麼荒誕的東西，我竟也會覺得理所當(dāng)然，莫非真是被這個迷局給潛移默化了麼。
另外我爸爸的那位戰(zhàn)國史專家朋友齊教授也給我回了一些史料，可我暫時沒有時間細看，匆匆梳洗了一下便開著我那輛破金盃往奶奶家去了。
我奶奶出身很好，昔日是杭城的名門大戶，在家業(yè)最鼎盛的時候，府邸就在今天南山路一帶的涌金樓，在建國後家道逐漸衰落，就遷到了西溪一帶，但所謂爛船還有三斤釘，我能在白堤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盤一塊地皮開店，說到底還是仰仗了家裡的老底。而我爺爺能在□□後的大清洗中僥倖脫逃，也多半是利用奶奶家的門路打通了各種關(guān)節(jié)。
過了西溪溼地以後我很快就到了地方。現(xiàn)在吳家大宅早沒了當(dāng)年的風(fēng)光，只是一座看起來十分不起眼的二層小樓。保姆過來應(yīng)門後就把我領(lǐng)進院子，我奶奶正坐在那裡澆蘭花，見到我很高興，便站了起來問我最近可好，怎麼突然想著來老家。我在心裡暗叫了一聲慚愧，連忙老老實實地跟我奶奶交待了能交待的近況，又陪她閒扯了幾句（說到霍老太的時候，我奶奶也只是淡淡一笑，什麼都沒多問，真是高下立現(xiàn)），這才問起印信的事情。
我奶奶咦了一聲道，你爺爺又不好金石，哪裡會有那些東西，再說以前的好貨也早就捐給國家了，又問我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我心裡一汗，心說奶奶別是誤會我惦記上家裡的寶貝了，便擺了擺手道：“應(yīng)該不是值錢的東西，就是花樣比較奇怪，只有幾條歪歪扭扭的線。”
我這話剛一說完，就發(fā)現(xiàn)我奶奶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絲變化，但她立刻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放下的時候神色已經(jīng)如常，又溫言對我道：“我是沒見過這東西，不如你去地庫裡找找。”說著便把保姆叫來帶我下去地庫。
說實話我被奶奶的反應(yīng)弄得有些奇怪，她向來不過問老九門的事情，因此我在詢問她的時候纔沒有避諱。我起初提到印信時她很確定地說沒有，那肯定是實話，可之後我一描述那印信上的內(nèi)容，她的反應(yīng)卻不太自然，肯定是想到了什麼，可見家裡應(yīng)該有那件東西，只是它並沒有以印信這種形態(tài)出現(xiàn)。
可是如果奶奶有心瞞我，地庫裡肯定是找不到這件東西的。但我現(xiàn)在並沒有其他頭緒，能下去看看總歸是好的，說不定會有什麼啓發(fā)，便跟著保姆往下走。這座老宅的外觀看起來平平無奇，地庫的面積卻幾乎比整個宅子還大，入口又弄得十分複雜隱晦，搞得比古人修墓還要煞有介事。我也是到了上大學(xué)的時候才知道老宅裡還有這麼個神奇的存在，長輩也一向很少讓我下去。
樓梯間很黑，還好燈火通明，並沒有古墓那種陰森感，保姆卻好像還是有些怕，給我開了門後，想了想對我道：“你當(dāng)心點，這裡好像鬧鬼。”
我一聽便心說這又是什麼無稽之談，對她笑了笑道：“你別自己嚇自己，哪裡會有鬼神。”可保姆聽了卻直搖頭：“你同你奶奶一個德行，說什麼也不信。可是我最近下來打掃，總是看到有東西被動過的痕跡，我一開始也以爲(wèi)自己眼花記錯了，可你看這個——”
說著她便走進去將邊上的一個櫃子挪開，我一看也吃了一驚，牆上的漆竟被颳去了一小片，磚也有明顯的鬆動，我用手一夾，發(fā)現(xiàn)其中一塊竟可以被抽出來。這手法未免太熟悉了，可我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想了一下還是爲(wèi)他辯護道：“可能這牆早成這樣子了，哪裡這麼巧就有鬼。”
保姆卻小心將櫃子挪回原位遮住了那片壞掉的牆壁，然後纔對我道：“我不可能記錯，這痕跡肯定就是五六天前新弄出來的。你要說遭賊的話，這地窖連吳家的人都未必個個清楚，哪能有賊惦記上？再說要是小偷，早把好東西弄走了，怎麼還一次次地來？”
我一聽這話便心裡一突，她說得沒錯，這處老宅確實隱蔽得很。可就算是銅牆鐵壁，對悶油瓶來說恐怕也是不在話下，更何況他意不在財，沒有拿到想要的東西自然只能一趟一趟地跑。甚至他在地庫裡沒有發(fā)現(xiàn)，還要以倒斗的手法來確定牆後是否會有乾坤。我心裡越是明白就越是惱火，心說如果我猜的沒錯，難不成他還真他娘把我家當(dāng)公廁隨意出入了？
另外假設(shè)保姆沒有記錯，悶油瓶在五六天前又來探過一次地庫的話，那就正好是我剛從江陵趕回杭州的時間了，難怪他會在我返家的這一天如此巧合地出現(xiàn)，原來他早就在杭州潛伏已久，只是一直未能順利取得老吳家的這一份，只能先過來與我匯合，因爲(wèi)我會是一條很好利用的途徑。
想到這裡我又一陣火大。不過好在悶油瓶應(yīng)該還沒有找到那件“東西”，我雖然信息比他少，但現(xiàn)在勉強也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搶在他之前。這樣想著我便定了定神，決定還是先到處翻看一下，看看會不會有什麼收穫。
這個地庫雖然造得似乎很有深意，但其實堆了許多雜物，比如我奶奶養(yǎng)花的工具之類的。屋子中間是一張桌子，樣式還算簡單，應(yīng)該沒有機關(guān)，看起來反而有點像是擺酒用的。牆壁上列著一排櫃子，被上了鎖的那兩隻裡確實還有些不錯的東西，另外的都是些很平常的歷史文件，我居然還翻出了當(dāng)年我爸寫給我媽的情書，還有我小時候的一些獎狀和作文本什麼的。
翻到了將近中午依然沒有任何進展，我由於之前在火車上睡眠不足，有點泛起困來，不知不覺便趴在桌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