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黑眼鏡一邊說,一邊不懷好意地看著我手裡的照片。悶油瓶卻只冷冷瞥了他一眼,又一聲不吭地看著我。我估計要不是悶油瓶不答應,黑眼鏡早就撲上來搶照片了。
我心思轉了轉,對悶油瓶道:“讓我加入的話,我就把照片給你。”
黑眼鏡嗤笑了一聲,好像我說了個挺了不得的笑話。我也知道自己現在處境堪慮,他們兩位綠林高手如果真要拿照片,沒我的允許一樣可以輕鬆得手,我去跟他們談條件實在是很沒有自知之明。
可我心裡卻並不怎麼虛,好像對悶油瓶這個人還是有幾分底的。果然,他皺了皺眉道:“吳邪,你答應過我不再下鬥?!?
我這纔想起來,當初悶油瓶凌空懸在血池上的時候,確實這樣對我說過??晌耶敃r以爲那是生離死別,怎麼會想到他根本就是早有預謀?,F在想來,這傢伙步步爲營,心機不知有多深沉,便咬著牙道:“我還說過可以不結婚陪你過一輩子,這句話你還會相信嗎?”
黑眼鏡聞言便嘖了一聲,眼光意味深長地在我和悶油瓶之間打轉,隔著厚厚的墨鏡都能看出來那有多欠揍。我本來只是想給悶油瓶舉個事過境遷,彼時的承諾不可能拿到今日來兌現的例子,可被黑眼鏡的眼神一加工,似乎就很有點歧義。
悶油瓶靜靜地看了我幾秒鐘,臉上還是什麼表情也沒有,過了一會兒才問道:“吳邪,你是認真的嗎?”
我被問得一愣,當時的情形根本不容我多想,我心裡滿是要失去他的難過,這話自然是發自肺腑??墒乾F在再去深究它還有什麼意義,難道悶油瓶突發奇想要金盆洗手,跟我一道回杭州過日子去?這可有點突然,畢竟今非昔比,對他的所作所爲我心裡全是疙瘩,突然要跟我談什麼天長地久一輩子的事,我根本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悶油瓶見我沒有反應,又問了一句:“吳邪,你說你要跟我們一起行動,是認真的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悶油瓶說的是這回事,心道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畢竟生活這件事對於悶油瓶來說,向來就是最次要的,便斬釘截鐵地說:“當然?!睈炗推窟@才點了點頭:“好吧,你可以來,但要守我的規矩。”我對陽奉陰違這種事早就不陌生了,連忙滿口答應。
黑眼鏡這時正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見我們總算談妥條件,便十分大爺地使喚我給他拿飲料。我心說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誰知他居然笑嘻嘻地道:“小三爺,現在咱們可是團結友愛的隊友了,讓你解決一下吃喝問題不爲過吧。”
我心說就他也好意思跟我扯交情,分明就是利字當頭。一想正好家裡沒啤酒了,索性進廚房給他倒了一杯陳醋,一時間房間裡酸味四溢,誰知這個黑眼鏡居然也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還抹了抹嘴很意猶未盡地稱讚道:“小三爺的醋勁好強。”差點把我憋出了內傷。
悶油瓶自然不會浪費時間,簡單地跟我談了一下行動。他已經集齊了拼圖中的其他七塊,等我這一份補上後,就可以破譯出一卷地圖,原理大概就和當初那張戰國帛書差不多。我又問目的地是哪裡,悶油瓶想了想後說道,你知道窣堵坡嗎。我點點頭,心說窣堵坡是印度最早的佛塔形式,而我們在楚恭王墓看到的那座白塔也是塔,兩者之間搞不好有什麼聯繫。但悶油瓶好像並不樂意讓我知道更多,只淡淡道:“吳邪,你可以跟來,但什麼也不要問?!?
我心想這又是霸權主義,可我就算問了他也不見得會回答啊,所以謎底還得靠自己找,這話說了等於白說。悶油瓶又道:“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蔽乙宦犨@話就覺得沒道理,難道他讓我把賓館裡的給他全套再來一遍,我還真得乖乖躺平了不成?可這居然還沒完,悶油瓶又說:“還有,只有你一個人可以來?!?
我一驚,心說這恐怕是要讓我別捎上胖子,難怪他不肯把目的地透給我。可就算這樣,到時候進了鬥裡,手腳還是長在我身上,他本領再通天也不可能管得了我,便一一答應下來。
我那位在國安局工作的朋友效率很高,很快就把圖給我處理好了,悶油瓶竟也毫不擔心裝備的問題,讓我收拾好行李跟他走,黑眼鏡更是一臉優哉遊哉,就跟出門度假似的。最後我們還是坐了火車,我拿到票一看,竟然是去河南的,這纔想起來河南是出了名的塔鄉——難不成我這次猜錯了?
可火車還沒走幾站我竟然又被他們強行拎下去轉了另一輛綠皮火車,我這才心下了然,看來他們是怕我得知了目的地因此故佈疑陣(也或者是爲了甩開什麼尾巴),可我心裡反而雪亮起來。如此好幾趟以後,繞了無數的彎路,我們總算在連雲港下了車。
悶油瓶和黑眼鏡一下車就帶著我匆匆往停車場走,我看到一輛黑漆漆的越野車正趴在那兒等著,估計是這邊接應他們的人,這時便有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罵道:“他孃的,小吳你總算到了,再不來胖爺我的小雞都要長蘑菇了!”
我一聽這話自然心中一喜,可仔細一想又吃了一驚,心說胖子莫非已經暴露了?車門一拉開,我竟看到小花坐在裡面正不亦樂乎地玩著手機,而胖子則被五花大綁地扔在車後座上,可嘴裡並沒有堵上東西,因此正在喋喋不休地咒罵小花全家。而小花居然也絲毫不在意,一副對胖子充耳不聞的樣子,還笑著跟我們打了個招呼,反而是幾個夥計看起來已經忍無可忍,一個個表情都十分抓狂。
我一看這陣勢怎麼就跟綁票似的,可是情形又很不對頭,便問道:“怎麼回事?”胖子這才歇了歇,對我道:“小吳,你他孃的叫胖爺我到連雲港來匯合,結果沒跟革命同志接上頭,就被這人妖給暗算了!”
小花在手裡把玩著手機,一聽這話就對悶油瓶笑了笑:“這下你打算怎麼辦?”悶油瓶聞言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我,像是有點責備的意思,卻沒有說話。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小花也早跟悶油瓶狼狽爲奸。早在我們出發之前我就預估了到目的地,叫胖子趕緊收拾了裝備先到連雲港等我。悶油瓶不讓我帶上胖子,似乎是對他有所戒備,可我被悶油瓶搞得十分惱火,另一方面也是想弄清楚他不讓我們參與行動的意圖,因此很需要另一股力量來制衡局面。我這次先發制人就是想賭一把,沒想到果然是賭對了。在火車上我又找了個上廁所的空隙叫胖子轉移到火車站,只不過沒料到小花居然也摻了一腳,還把我的重要盟友給限制了行動,這下我莫非真要孤軍奮戰了?
想到這裡我便冷著臉以不容還價的口氣對悶油瓶道:“把胖子帶上?!睈炗推繀s也一言不發,低垂著眼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黑眼鏡嘖了一聲,一個夥計大概看出氣氛不對,便壓低了嗓音徵詢小花的意見,哪知小花竟十分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別人的家務事你操什麼心,專心看熱鬧就行了?!?
其實我現在根本沒有籌碼,悶油瓶完全可以把我跟胖子捆成兩顆糉子丟下,那樣對他來說反而會更方便。我心裡正在懊悔,沒想到他居然很平靜地點了點頭道:“可以。”小花這才笑著指揮夥計給胖子鬆了綁,胖子仍然面色鐵青,一邊活動手腳一邊大罵小花。沒想到當事人居然還笑得挺開心,說道:“我今天才知道真有人能罵兩個小時還不帶重樣的,王胖子你真是倒鬥界的一棵奇葩?!闭f得胖子臉色立刻就黑了。
我心裡一寒,心說小花居然這麼熱衷於調戲胖子,他究竟得有多惡趣味啊。
我們上車坐好後,小花的夥計立刻就把車開了出去。小花一邊盯著手機屏幕一邊道:“我們沒時間休息了,現在就去碼頭。”
這話一出誰也沒反對,只有胖子對情況不明就裡,問道:“這他孃的到底要去幹嘛?”我說:“總之是有明器的地方?!迸肿訁s搖了搖頭道:“小吳,你別跟胖爺我打太極,你跟小哥怎麼回事?這他孃的還沒辦上喜事怎麼就鬧起離婚了?”
我一聽差點破口大罵,誰知一轉頭卻對上了悶油瓶平淡到幾乎毫無內容的目光。
車開得很快,不多時就到了碼頭,有一個年輕人正蹲在地上抽菸,一見我們就站起來招呼小花道:“解老闆。”一邊又將我們引上了一艘泊在岸邊的漁船,待夥計把後備箱裡的幾個大黑包都運上船後,船便開動了。
這個年輕人叫老馮,是附近的漁民,皮膚曬得黝黑,襯得笑起來牙齒很白,讓人覺得挺親切。他一看我們的包袱就道:“幾位老闆釣魚還帶這麼多東西啊。”我暗忖這個老馮恐怕還不知道我們的目的,如果他看了那包裡的各種槍械,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船開出去一段後,天色仍十分晴好,浪頭卻越來越大。老馮微瞇起眼睛對我們道:“今天不是釣魚的好日子,老闆們還是改日再來吧?!毙』▍s不買賬,笑道:“沒關係,我們查過海洋氣象預報,你繼續開?!崩像T想了想說:“那不如我們改去北邊?”小花卻含笑搖頭:“我們就喜歡這裡?!?
老馮立刻苦著一張臉說:“等一下只怕浪會更大,我是絕對不能再帶你們往前了?!边@時卻有一個夥計飛快上前用槍抵住了老馮的後腰,呵斥道:“少廢話,快開!”
老馮見到這陣仗方知我們恐怕不是釣魚客那麼簡單,臉都嚇白了,看著小花迭聲道:“解解解解解老闆……你們這是想幹嘛?”黑眼鏡聞言挑眉道:“你謝他幹嘛?”那夥計則十分不耐地用槍一頂:“快開!”
我心說這個黑眼鏡真是喜歡開不合時宜的玩笑,估計還自以爲挺有幽默感,真是無語。
老馮這才噤了聲,埋頭開船。船又開出去約一刻鐘,黑眼鏡突然嘖了一聲,走到老馮身邊對他一笑,隨即便一記手刀把他給劈昏了。胖子早就滿肚子疑問,這時自然按捺不住,對著黑眼鏡罵道:“你他孃的發什麼神經?!”悶油瓶卻淡淡解釋了一句:“他走的方向不對?!?
可就算這船老大揹著我們動手腳也不能隨便讓他下崗啊,畢竟這是在汪洋大海之上,要真出什麼事我們身上的這件救生馬甲可不頂用。小花也露出了不敢茍同的神色。誰知黑眼鏡居然笑了兩聲說:“不用急,我來就行?!闭f著便指揮兩個夥計將老馮挪開,自己親自操刀。
我心說原來這黑眼鏡還會開船,誰知這時船頭突然一拐,竟撞上了一塊暗礁。胖子首當其衝飛到了船舷上,被衝力撞得嚎了一聲。那羣夥計本來就很煩胖子,這時便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叫得跟殺豬似的,這又不是上屠宰場。”
胖子自然惱得很,黑眼鏡又一笑,也不道歉,只說了一句:“都抓緊了?!北愕艮D方向又開了出去。他將船飈得飛快,我坐在裡面一陣心驚肉跳,只能緊緊握住甲板上的欄桿。一個浪打來,船身頓時就東倒西歪,我差點沒穩住,一下子就往旁邊栽過去,還是悶油瓶緊緊抓住我纔沒有摔出去。我一個“謝”字剛出口,突然意識到我們已經不是那樣毫無芥蒂的關係,便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悶油瓶便也默默將手拿了回去。
幾個搖晃之下,小花的臉色已經趨近於慘白。黑眼鏡似乎開船開得十分自得其樂,在大浪中發出陣陣讓人精神崩潰的笑聲。這時小花突然說:“我……好像要吐了……”
胖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刻嘲笑小花竟然暈船,真是丟人現眼,哪知道這時候小花已經一手抓著胖子的衣襟,一口全吐在了他的身上。胖子氣得七竅生煙,正要大罵,這時悶油瓶突然說:“到了?!?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在不遠處,竟有一座白塔,靜靜地矗立在海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