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
我迷迷糊糊之間,突然聽一個人說了句:“可以了?!边@纔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把東西一件一件往箱子裡放。那些工具十分奇怪,都是很細的針頭,還有各種色料,我從沒見過卻對它們用得似乎十分熟稔,按順序一一在箱子裡排好。
這時我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爸,這樣太危險了?!蔽倚难e一驚,轉(zhuǎn)頭去看,只見一個穿著白襯衫和米色的確良褲子的年輕人,正是我二叔,可無論樣子還是神態(tài),都要年輕上許多。而這個地方看起來,分明就是老宅的地庫,只是傢俱的排布看起來略有差異。
這時另一個伏在躺椅上的人便道:“二白,想得多是好事,可也不是好事。”我一看,只見那個人背上有一塊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簇新紋身,圖案十分奇怪,是一些雜亂的線條,邊界也並不平滑??磥砦疫@套行頭恐怕是剛在給他做紋身?那人說著便撐起身子披上了一件襯衫,露出一張我十分熟悉的臉。
我大吃了一驚,這分明是我爺爺中年時期的樣子,而他背上的那個紋身,莫非就是悶油瓶所要尋找的那個東西?!我心知這事有古怪,並不敢多看,連忙掉轉(zhuǎn)了目光繼續(xù)收拾東西。這時我二叔又道:“不是我要多想,扒皮剜肉這種事他們不是做不出來,萬一……”
我爺爺卻打斷了他道:“我們已經(jīng)立誓將東西帶進棺材,這樣也不算違約。只要我活著,他們敢來搞我也不怕,不過將來我死了,也不能把這個禍根子留給你們。”
我二叔隱忍了片刻道:“爸,你犯不著。”我聽他說話的語氣彷彿就能想象出他那副微皺著眉頭的樣子。
而我爺爺也沒有立刻答話,一時間地庫內(nèi)極其安靜,我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撿起了桌上最後一件工具。這時我聽到爺爺嘆了口氣道:“不僅是你,現(xiàn)在家裡還新添了吳邪,你們不能都像老三那樣拼命?!?
我聽到這話手一抖,針頭便順著我的手指往二叔的腳邊滾過去,我正想彎下腰去撿,竟突然被二叔掐住脖子摁倒在了桌上,我根本沒有看輕他的動作,只聽他冷冷說了一句:“你是不是把圖稿偷偷藏起來了?”
我一呆,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我給爺爺做紋身時私藏了紋身圖案的原稿,連忙搖頭想說我是吳邪二叔快放手,可居然怎樣都說不出話來。這時門上便傳來了一陣很響的敲門聲,一個女人問道:“怎麼還在裡邊呢?”
我一恍神,睜開眼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做了場夢。門上又敲了兩聲道:“可以吃飯啦?!蔽疫B忙應(yīng)了一聲說稍後就到。坐下來一想,覺得渾身都是冷汗。
我這場夢做得實在太真實,在夢裡我給我爺爺刺了個紋身,時間應(yīng)該是在我出生之後??雌饋砦也碌膽?yīng)該沒錯,老九門之間確實分割了一張圖同時立下了一個要安全收藏甚至帶進棺材的誓言。而我爺爺顯然是希望給老九門的約定定一條死線,換句話說,如果這張圖在他的有生之年沒有被用到,那麼他死後也並不希望吳家繼續(xù)被老九門的秘密所打擾。可見這張圖所牽涉到的秘密一定非常危險。
wωw ●t t k a n ●¢Ο
而更令我心驚的地方在於,繼承了我爺爺衣鉢的不僅是三叔,就連二叔也不動聲色地參與其中。這也在某種程度上解釋了我二叔偶爾會在鬥外接應(yīng)我們的理由。但是當年替我爺爺把印信上的圖案紋到身上的那個人是誰?爲什麼我會以他的身份出現(xiàn)在那個場景中?而我曾在秦嶺神樹也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這究竟說明了什麼?難不成是我某段失落的記憶麼,可這也太他孃的扯了吧。
可我自然不敢忽略這個可能性,仔細想起來,杭州的夏天是很熱很難熬的,但我爺爺也很少會赤膊,前些年他生病過世,貼身護理的事情也全部是我奶奶一個人擔當?shù)?,連保姆和護工都沒有請,想來可能有這方面的顧慮。而我對這個圖案的模糊記憶,肯定也是因爲我曾經(jīng)目睹過我爺爺?shù)募y身。
現(xiàn)在我爺爺已經(jīng)火化了,這東西我自然無法直接得到,只能試試看通過家裡留下來的老照片。我奶奶和二叔那邊應(yīng)該知道這個紋身的意義,就算有相關(guān)的照片也不會留底,而三叔下落不明,只能先查查看我們家的相冊了。
我打定了主意後,匆匆上樓跟我奶奶吃了幾口飯便告辭了。我奶奶也沒有開口挽留我,不過我知道她肯定不太高興??晌椰F(xiàn)在有這樣一件事情壓著就跟頭上懸了把達摩克利斯之劍似的,實在沒有心思與她慢慢吃飯閒聊,只能想著下次再好好盡孝道了。
(可是後來我回想起來當時的這種心情,才覺得自己真是錯得徹底,雖然我能諒解自己被矇蔽得太深,但總歸是後悔的)
我回了我爸媽家以後就開始翻箱倒櫃地找照片,我媽不知怎麼回事也突然來了興致,幫著我一塊兒找,結(jié)果還翻出了我穿裙子點胭脂的黑歷史(搞得我也不太敢鄙視小花了)。不過好在有個幫手,我分門別類的速度也快了些,很快就把我爺爺相關(guān)的照片全給理了出來。
我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真的有一張我趴在我爺爺?shù)谋成?,揪著他的背心露出了一個黑色紋身的照片。我心裡十分驚喜,心說我這次鹹豬手還鹹得真是地方,趕緊又給我在安全局做圖像識別技術(shù)的朋友打電話,問他能不能幫我把清晰正角度的圖像還原出來,對方滿口答應(yīng)。
因爲我只有自己的窩裡有掃描儀,安全起見我還是決定開車回家去掃描傳真。誰知我一推開家門,就看到悶油瓶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我心說你這是把我家當三陪場所了還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大門上那個鎖是做裝飾用的?!好在他還算自覺,沒直接一臉大爺?shù)靥稍谖覡椛?。他一聽到門上有動靜,立刻就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定定地看著我,就像只大型犬似的。
我便咬了咬牙問道:“你怎麼進來的?”他沒什麼表情地扭過頭去看了看窗子:“你窗沒關(guān)嚴,下次注意點?!蔽衣犃瞬铧c吐血,心說我家好歹也是住在六樓,有幾個飛賊能跟爬山虎似的順著那麼一條縫溜進來,還神不知鬼不覺的?更何況他叫我注意點有什麼意義?我下次記得把窗關(guān)好,他不是照樣能撬了鎖進來,說不定還會癱著一張臉提醒我“吳邪,你的鎖太落後,去換一個吧”之類的,簡直氣死人。
於是我也沒跟他糾纏這個,反正他愛來就來吧,我又不找女的在家過□□生活什麼的,也不怕被他這樣偷襲??晌冶容^在意的問題是:“那你來做什麼?”
悶油瓶突然站起身對我道:“吳邪,把東西交給我吧?!?
我心裡一緊,心裡暗罵了一句他孃的,面上反而故作輕鬆地問道:“什麼東西?”
悶油瓶衝我走過來,看著我搖了搖頭:“吳邪,我知道你去了哪裡,也知道你身上有什麼。那不是好東西,它會害死你。”
我一聽就火了,心說悶油瓶這他孃的是看上我了還是怎麼回事,居然一路從北京跟到我家裡,連我的行蹤都掌握得清清楚楚。那正好,我把我爺爺?shù)恼掌旁诹送馓踪N身的內(nèi)袋裡,難道他還能把我扒光了從頭到腳搜一遍不成?!這樣一想,我心裡便定了定,對悶油瓶說道:“小哥,既然都已經(jīng)這樣了,你還不能對我說實話嗎?”
悶油瓶垂下眼瞼看了看地說道:“我不會告訴你的?!?
他果然還是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裝傻充愣,我也沉下了臉色道:“好,你不肯告訴我真相,我也不會把照片給你?!?
悶油瓶一聽這話臉上竟閃過了一絲詫異,我一愣,隨即心裡暗叫不好,這次恐怕是被悶油瓶給忽悠了,他之前可能並不真的清楚我是否有發(fā)現(xiàn),又究竟發(fā)現(xiàn)了什麼,只是在試探我,而我這一句話無異於是把自己的底褲都給掀乾淨了,這下他不僅知道我手上有關(guān)鍵的東西,還知道了那是一張照片。
悶油瓶果然已經(jīng)恢復(fù)了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是完全沒把我的話放在眼裡,只衝著我淡淡道:“吳邪,聽話。”
我一聽這話越發(fā)怒火中燒,他以爲這是夫妻彆扭哄老婆麼,什麼見鬼的態(tài)度?便咬著牙道:“你別再敷衍我了,我是認真的!”
悶油瓶看著我的臉色突然嘖了一聲,這立刻讓我感到了一陣莫名的危機感,就像是他在鬥裡對付糉子前蓄勢待發(fā)的樣子。我心知這樣下去自己必定要落入下風,索性從口袋裡拿出了照片,另一手又掏出Zippo點上,對他道:“你明白了沒有?”
悶油瓶的臉色變了變,正想向我走過來,我便將手上的火焰往照片上湊了湊??晌覜]想到這威脅並沒有讓他停下腳步,我微微吃了一驚,心說他不按常理出牌,難道要硬搶?可要我真正毀了這張照片確實有點捨不得,而我也絕對不能再對他姑息妥協(xié)了。就在我猶豫的那一瞬間,悶油瓶已經(jīng)劈手包住了我握著Zippo的那隻手,他的掌心貼著火焰,隔絕了照片被燒燬的危險。
這挨千刀的悶油瓶!我又氣又怒,但到底沒法眼睜睜看他的手受傷,只能含恨把火掐滅了,這一下我簡直佔盡了劣勢,只要悶油瓶把照片從我手裡一抽就能大功告成了。
可他竟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把手撤了回去。一時之間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什麼苦肉計,悶油瓶正想說什麼,這時臥室那邊就有個聲音咦道:“我沒錯過什麼好戲吧?”那懶洋洋又帶著奇怪笑意的語氣讓人只想去揍他兩拳,不是那個黑眼鏡又是誰。原來他跟悶油瓶早就勾搭上了,難怪我們會在北京的gay吧“偶遇”他!
他見我一臉惱火與詫異地瞪著他,居然還自以爲挺有風情地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大大方方地跟我打了個招呼道:“好久不見,小三爺,你的牀睡起來挺舒服?!惫烙嬑夷樕珜嵲谔y看了,他又怪笑了兩聲道:“你可別吃醋,我跟啞巴是純潔的男男關(guān)係……”
悶油瓶也沒看他,只對我道:“吳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聽又無語了,心說你他孃的都帶著人登堂入室了,你還要我怎麼想?可又仔細一琢磨,這場景還真是怎麼想怎麼狗血,難怪那黑眼鏡笑得一臉詭異。我感覺這事真夠荒唐,就好比心裡憋了口血想吐又吐不出,這時悶油瓶又道:“我在拼一張圖,他是我找來的幫手?!?
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來,思路顯然沒有拐上我腦子裡那個奇怪的方向,我一邊暗叫慚愧一邊收斂起無關(guān)的心思,冷著臉讓他向我解釋清楚。
原來我的猜測雖與事實略有出入,但大體上並沒有錯。當年老九門確實共享著一張地圖,張大佛爺將它分成了八份,交到餘下各家當家的手裡,大家立誓要貼身保存好這份圖,甚至在死後帶進棺材裡,以保證將來有需要的時候可以按圖索驥,完成拼圖。於是解九公將圖案做成一枚印信放在自己的義肢裡,霍老太以髮尾爲線將圖編進織物中,陳皮阿四一直將他那一份放在假眼裡,而我爺爺則將圖案紋在了身上。
我一聽太陽穴就開始突突狂跳,一字一句地問他:“你他孃的是不是也翻過我爺爺?shù)膲烆^?”悶油瓶竟只是漠然地點了點頭。果真如此!就是因爲他沒有在我爺爺?shù)膲災(zāi)寡e找到圖案,所以纔要去舊宅的地庫反覆查看,同時利用我的好奇心來獲得線索。
我怒道:“誰給你這樣做的權(quán)力?你他孃的怎麼敢?”悶油瓶別過臉去說道:“我必須這樣做。”
我一拳就往他臉上揍去:“什麼必須這樣做都是藉口!我告訴你,就算你爺爺?shù)膲烆^裡有一座金山我也不會去挖!”
悶油瓶沒有閃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語氣卻有些冷:“所以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區(qū)別,你不應(yīng)該來趟這潭渾水?!?
黑眼鏡在旁邊雙手環(huán)胸,彷彿真是在看一場好戲,這時他突然說道:“二十二個字,小三爺你不簡單,能讓啞巴說這麼長的句子?!彼袷菍ξ液蛺炗推恐g劍拔弩張的氣氛完全視若無睹,竟然託著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又自顧自地說道:“長相欠奉,出身湊合,智力一般,身手奇差,不過居然還挺有魅力?真是佩服?!边@句話也不知道是在夸人還是罵人。
我咬牙切齒地問道:“你要集齊這幅地圖,是爲了去哪裡?”
這時悶油瓶突然鬆開了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淡淡地說道:“吳邪,我不想讓你死,你別再問,也別再跟來送死了?!?
黑眼鏡聽到這話就笑著對悶油瓶道:“看來你巴不得我去死,這可太傷人了?!笨伤贿呎f著傷心一邊卻笑得十分開懷,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麼誠意。這時他又指著我搖了搖頭,笑得似乎十分幸災(zāi)樂禍:“你看,你就算跟小三爺說實話,他也不會明白你的用心,這就是多此一舉?!?
我心裡又氣又悶,悶油瓶竟然真的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去倒我爺爺?shù)聂Y,然後泰然自若地向我承認,完全不顧忌我的感受?;蛟S他是出於好心,可他每次都是以保護我來搪塞我,甚至寧願去求助黑眼鏡也不肯讓我援手,這種感覺對我來說,就像是徹徹底底地被背叛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