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派一衆廚師,此時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震驚到難以置信。
當他們還在爲一張大合照如何排座,在專訪中是否會出現自己的名字而興奮和糾結的時候。
周硯竟然已經上雜誌封面了?!
而且,他還上了本期的專訪?一個人的專訪!
甚至……
何主編還在跟他預約下一次專訪?
所有人腦子都嗡嗡的,除了震驚,便是不解。
不是,憑什麼啊?
他們承認周硯天賦異稟,炒的火爆豬肝極好。
但他畢竟只學廚兩年半吧?
他們這些在廚房混跡了二三十年的老油條,都覺得自己資歷不夠還得繼續混。
鄭強眉毛都擠在了一起,明明來的時候還一起暢想蹭個合照,周硯自己偷偷上封面去了?
明明大家都是徒孫輩的,你自個飛了?!
周硯也有點尷尬,斟酌著解釋道:“何主編上次在我家飯店吃飯,對我們周村傳承下來的蹺腳牛肉頗感興趣,所以做了一次專訪。第一回上,我也不太懂。當然,跟咱們孔派傳承這種大議題完全沒法比。”
衆人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頭,周硯這麼一解釋,大家心裡好受多了。
看來周硯確實是剛好趕上,所以被選中。
不然顯得他們這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周硯同志,你這也太謙虛!”何志遠連連搖頭,提高了幾分聲音道:“你把蹺腳牛肉從菜譜上覆刻傳承下來,湯鮮味美,還有藥膳的功效!
並且在美味之外,賦予了這道菜以歷史的厚重感和使命感,我認爲它將來很有可能成爲嘉州名菜,甚至形成更爲深遠的影響力。”
衆人聞言,皆面露驚色。
就連孔慶峰都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從菜譜上覆刻傳承一道菜,並且得到了何志遠這等老饕的高度評價,含金量可見一斑!
這說明什麼?
周硯上雜誌封面,並且上了專訪,在《四川烹飪》雜誌社編輯部看來,實至名歸,且認爲將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衆人震驚之餘,更多的還是高興!
孔派出了這樣一位青年才俊,是孔派的幸事啊,這個道理大家一想就明白了。
李良才和秦坤站在一旁看熱鬧,此刻表情略顯複雜,眼中更多的是羨慕。
這樣的徒弟誰不羨慕啊,太給師門爭光了!
想到自家逆徒,從沒給自己長過臉,丟臉倒是一點不含糊,越想越氣,恨不得現在就回家打一頓。
“不愧是我們孔派的天才弟子!”孔慶峰一臉欣慰地笑道:“來,周硯,你坐中間!”
周硯看了眼那太師椅,人都傻了。
不是!師叔祖,不要捧殺啊!
“要不得要不得,師叔,這位置周硯啷個坐得。”肖磊也是連忙開口道。
“我坐得,周硯也坐的噻!”孔慶峰擺手,正色道:“我們孔派,靠本事說話。周硯上了《四川烹飪》雜誌的封面,那就是給我們孔派爭光,該他坐這裡,我站旁邊。”
肖磊聞言,有點無奈地看向周硯:“周師,你啷個說?”
“師叔祖求放過,這樣嘛,我站你旁邊。”周硯連忙走過來,扶著孔慶峰坐回去,
“要得。”孔慶峰點點頭,和一旁的肖磊道:“石頭,你就站周硯旁邊。”
肖磊看了眼周硯,嘴角微微上揚,點頭道:“要得。”
這下站位一下就排好了,孔國慶站在孔慶峰另一邊,其他師兄弟按入門順序排位。
第二排擺了三張長條凳,一衆徒孫站在第二排。
孔立偉把魚養在魚缸裡,還特意找毛巾把臉抹了一把,出來看到周硯和一衆師叔伯站在第一排,站在師爺的身旁,旁邊站著的是他師父肖磊師叔,眼睛頓時瞪大了幾分。
這是什麼新站位嗎?
孔立偉撓了撓頭,看著站在師爺另一邊的孔國棟,猶豫著問道:“師父,我是不是也站師爺和你中間啊?”
“給老子爬,你站後排卡卡上,位置給你留著呢。”孔國棟給他翻了個白眼。
一個跑腿的宗門雜役,也想跟天才一個待遇?
現在是周硯站在這裡,顯得他們有含金量。
孔立偉一臉受傷的跑到後排角落站著,小聲和身旁的鄭強嘀咕道:“鄭師兄,長得帥就可以站前排嗎?”
“沒錯,是這樣的。”鄭強笑著點頭,微微昂著下巴,儘量把自己的圓臉展露出來,心頭老驕傲了。
這可是他們懷峰的天才師弟!
“來,看我,面帶微笑,一、二、三!”
“咔嚓!”
隨著快門聲響起,衆人臉上的笑容也隨即被定格。
“可以,那我回頭洗好了,給你們寄到培訓基地來嘛,回頭你們自己再來孔二爺這裡取。”何志遠收了相機說道。
“小何,辛苦你了。”孔慶峰過來和何志遠握了握手。
“孔二爺,我們二十多年老相識了,還客氣啥子。”何志遠笑著道。
另一邊,孔派一衆二代弟子已經把周硯團團圍住,驚歎聲連連。
“哎呦喂!這封面拍的好好看哦!周硯,這是你做的牛肉湯啊?”
“啥子牛肉湯,何主編說了,是蹺腳牛肉!”
“專訪還有單人照啊,拍的硬是帥得很!”
“獨佔兩頁啊!這也太有牌面了吧?!”
“明天才開賣嘛,我一定去報刊買幾本回來,到時候你給我籤個名哈,我拿回店裡好吹牛。”
周硯把裝在信封裡的照片先單獨收起,面對熱情的師叔伯們,屬實有點招架不住,只得微笑點頭稱是。
“啥子封面?啥子專訪啊?我錯過了啥子?”孔立偉一臉懵逼,看著被團團圍住,已然成爲團寵的周硯,不明所以。
“周硯師弟上了最新一期的《四川烹飪》雜誌專訪,而且這一期的封面用的是他做的菜。”鄭強給他解釋道:“咱們孔派來了一位天才。”
孔立偉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好一會才把這勁爆的信息消化,一臉震驚道:“剷剷哦!學廚兩年半,上《四川烹飪》雜誌封面!”
“這不是來了個天才,這是出了個神仙啊!”
何志遠把相機收好,在一旁等著,並不著急。
瞧瞧孔派這些弟子的熱情,嘉州報刊的《四川烹飪》雜誌怕是明天就會被買空。
這可都是在爲他們的雜誌銷量做貢獻啊。
等衆人聊完了,何志遠才和周硯進了院子,找了個僻靜角落把明天做專訪的事情商議了一遍。
“不好意思,何主編,我這滷水的配方確實無法公開,因爲這是我奶奶傳承下來的手藝。”周硯態度堅決地搖頭。
“這樣啊……”何志遠雖在意料之中,但還是有些遺憾。
本以爲周硯聽完了他師爺慷慨授藝的故事,會受到鼓舞,也把滷味秘方公開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滷肉專訪的深度可就不太夠了。
周硯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而且,我覺得我擔不起滷味的專訪,相比之下,我奶奶張淑芬老太太,纔是張記滷味的傳承人。
她從民國開始賣滷肉,一度讓張記滷味成爲蘇稽乃至嘉州的味道記憶。靠著一個滷肉攤,獨自拉扯大五個兒子。
讓我爺爺能夠在前線抗日、抗美,最終爲國獻身。
她的滷味見證了中國從動盪中走來,見證了那個時代,她的故事遠比我有深度。
要不你試試?標題我都給你取好了:震驚!這個女人竟靠一鍋滷肉撐起了半邊天!”
何志遠聞言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拍手道:“滷味傳承!婦女頂半邊天!川軍犧牲精神!好啊!要素太足了!”
作爲一名副主編,他對內容的嗅覺非常敏銳。
周硯這麼一說,他腦子裡已經有了文章的大概脈絡。
“周硯同志,你可真是個天才!”何志遠看著周硯滿眼讚歎:“要不是你做菜確實好吃,天賦滿滿,我一定請你去雜誌社編輯部上班!你的文章肯定也寫得好,而且寫的精彩!”
“何主編過獎了,我可不會寫文章。”周硯笑著擺手。
不開玩笑的說,他的視頻文案可都是他自己寫的,震驚部那一套都是過時多年的東西,但勝在確實有噱頭且簡單。
何志遠說道:“那就有勞你回去先和老太太打聲招呼,看她是否願意答應接受我們的雜誌社的專訪,而且我現在也不能保證採訪之後就一定能刊登,因爲這是比較臨時增加的項目,還要編輯部討論之後才能做決定。”
“我懂,反正老太太也不會在意。”周硯點頭。
老太太不在意,他在意。 他就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張記滷味,知道張淑芬同志!
就當是他的私心吧。
或許很多年後,有人翻開老舊雜誌的某一頁,讀到張淑芬老太太的故事,還會念出她的名字。
那多好啊。
晚餐比午餐還要更豐盛些。
新晉孔派聖子周硯,被迫下廚燒了個藿香鯽魚和雙椒碎花牛肉,得到了一致好評。
一衆師兄吃完之後,看向他的目光都清澈了。
“鄭師兄,周師弟真的只學了兩年半?不是從兩歲半開始學的?”孔立偉拿碎花牛肉拌了一碗飯,湊到鄭強身邊問道。
除了羨慕,剩下的只有服氣。
周硯在一旁沉浸嗦紅燒黃辣丁。
【一份極其不錯的紅燒黃辣丁】
孔慶峰親自下廚燒的黃辣丁,味道實在太好了!
周硯認爲,雖然評價是極其不錯,但應該無限接近於完美。
麻麻辣辣中又帶著泡椒和酸菜的酸香,複合的口味,完美浸入鮮嫩的黃辣丁中。
野生的黃辣丁,挑一指半大小的,幾乎只有一根主刺,魚肉滑嫩,入口一嗦即化,鮮美無比。
周硯看了眼一旁也是認真嗦黃辣丁的何志遠,不禁在心裡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何主編是會吃的,完全知道該點什麼。
吃完晚飯,趁著天色尚未黑,周硯和肖磊、鄭強先告辭,騎車返回蘇稽。
“周師,你明天還要接受專訪啊?”回去的路上在,肖磊和並排而行的周硯問道。
鄭強聞言猛踏了幾腳,從旁邊跟上,和肖磊一左一右夾住周硯,有點憂愁道:“周師,明天我們有個壩壩宴要準備哦,能不能延後兩天嘛?”
周硯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上雜誌的決心,略帶無奈道:“剛剛何主編跟我商量了,覺得我撐不起第二個專訪,所以取消了。”
“取消了?”
“好可惜!”
肖磊和鄭強聞言皆是一臉遺憾。
上《四川烹飪》雜誌是多長臉的事情啊,要是能連著上兩回,那可就揚名廚師界了。
周硯解釋道:“何主編想做滷味傳承的專訪,我給他推薦了我奶奶,他可能會去採訪她,但最終也不一定會刊登。”
肖磊聞言若有所思,點頭道:“如果是做滷味專訪的話,張記滷味確實會更有代表性,那是真正的嘉州味道記憶,張老太太也確實值得書寫。”
話到這裡,肖磊和鄭強也就沒再提雜誌的事。
張氏滷味的傳承,或許最終避不開周硯,但那是家傳的手藝,他們橫插一腳,反倒顯得不懂事了。
“師父,回頭你教我做紅燒黃辣丁吧,今天師叔祖做的紅燒黃辣丁,你掌握了幾分水準啊?”周硯轉了個話題,滿眼期待的看著肖磊。
“八九分水準是有的,但和你師叔祖相比,些許差距在所難免。說句實話,你們師爺做的紅燒黃辣丁味道還要更好些。”肖磊信心滿滿道:“你要學,回頭我教你嘛,這菜要是學會了,你飯店也就有道真正的大菜了。”
“學!學的就是紅燒黃辣丁!”周硯立馬點頭。
師父好,師父妙,背靠師門頂呱呱啊!
到了蘇稽橋頭,三人分開,各自回家。
周硯騎著二八大槓回到飯店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
飯店門口亮著一盞燈,趙嬢嬢靠在躺椅上講故事,周沫沫坐在她腿上,聽得津津有味。
老周同志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看著,嘴角掛著笑。
聽到動靜,小傢伙回頭,瞧見是周硯回來,眼睛頓時一亮,抱著趙嬢嬢的腿劃了下去,蹦跳著就衝著周硯衝去,一邊奶聲奶氣地喊道:“鍋鍋!鍋鍋!你回來了!我快餓死了!”
周硯捏住剎車把車停下,低頭看著湊到跟前,嘟著小嘴,一臉委屈的周沫沫笑道:“媽媽還能餓到你?”
“你可別瞎告狀哈,三頓我都是讓你吃飽了的。”趙鐵英坐起身來,沒好氣地笑道。
周沫沫搖咬了咬嘴脣,又往周硯身邊湊近了點,小聲告狀:“媽媽做的菜菜有點不好吃,我只吃了一碗飯飯,一天餓三頓呢。”
周硯聞言笑了,下車推著自行車進門,“那我給你煎個雞蛋餅好不好?”
“好!”周沫沫屁顛顛跟著進門,“鍋鍋最好了!”
“你就慣著她吧。”趙鐵英帶著幾分無奈搖頭。
“媽,你要不要吃?”周硯問道。
“我不吃,我飽的很。”趙嬢嬢搖頭。
“老漢,你呢?”周硯又看向了一旁坐著的老周同志。
老周同志猶豫了一下,點頭道:“給我也攤一個嘛。”
“啷個?你跟著我也一天餓三頓啊?”趙嬢嬢斜了他一眼。
“怎麼會!今天是我最近吃的最舒坦、最合胃口的三頓飯!”老周同志連忙端坐,就差把‘忠!誠!’兩個字寫在臉上。
“我就是想批判一下週硯做的雞蛋餅,畢竟他也沒有做過嘛,我覺得手藝上肯定是有瑕疵的。”
趙嬢嬢忍不住笑了:“你想吃就吃嘛,我又不攔到你。”
“要得,那我給你也煎一個哈。”周硯笑著應道,把車停好,先把腳上的皮鞋給換了,進廚房洗了手,一勺麪粉,三勺水,再打三個雞蛋,往一個方向攪打成麪糊糊。
找了一下貨架,只剩下兩根大蔥,蔥白切成細碎的小顆粒,加入麪糊,再加入少許鹽巴,攪拌均勻,放在一旁備用。
趙嬢嬢已經跟進廚房來了,揹著手在旁邊瞧著,忍不住問道:“你攤餅還加三個雞蛋啊?水比好多呢?”
“一平勺麪粉加三平勺清水,再打三個雞蛋,要是有小蔥就加點小蔥進去,再加點鹽巴,這樣餅就有味道了。”周硯笑著跟她說道,沒有燒大竈,而是把一旁的小竈給燒了起來,順便從鍋架上取下一口許久沒用的鐵鍋。
“爲啥不用大鍋煎呢?”趙嬢嬢又問。
“小鍋更靈活可控,能把餅攤的薄厚均勻,也更好翻面。”周硯笑著解釋道,先用豬油把許久沒用的鐵鍋重新開了鍋。
竈下就一根柴火,火力漸漸穩定。
鍋裡不用放多餘的油,先前開鍋後表面就有一層油,舀起一勺麪糊倒入鍋中,左手用毛巾裹著鍋把手不緊不慢的上下移動,麪糊立馬均勻攤開,開始快速凝固。
待到麪糊凝固,周硯輕輕抖動鐵鍋,麪餅在鍋裡微微晃動,蛋香和麥香已經徐徐飄來。
“誒?啷個一點都不粘!”趙嬢嬢下意識往前一步,驚訝道。
“鍋燒的好就不得粘。”周硯笑著解釋,握著鍋把的手輕輕一抖,鍋裡的雞蛋餅翻起一道弧線,又重新落回到了鍋裡,但已經成功翻了個面。
底下那面煎的色澤金黃,冒著些許的滋滋油光,點點蔥白點綴其上,看著就覺得好吃。
“哇哦!鍋鍋好厲害哦!”周沫沫看著雞蛋餅飛起又落回鍋中,立馬拍起了小手驚歎道:“餅餅飛起來咯!”
最佳捧場王,情緒價值給的夠夠的。
“稍等,第一個雞蛋餅給你哈。”周硯笑著說道,手中鐵鍋輕輕晃動,過了一會,鐵鍋一顛,雞蛋餅飛起,一個盤子剛好遞了進來,將雞蛋餅穩穩接住。
一個攤地金黃的雞蛋餅就成了!
“咕嚕。”
廚房裡三人同時嚥了咽口水。
“謝謝鍋鍋!”周沫沫雙手接過盤子,虔誠道:“我永遠愛你!”
鍋里加點油,周硯如法炮製又做了三個,拿兩個盤子盛著。
裝了兩個的遞給老周同志,裝了一個的遞給趙嬢嬢,笑著道:“媽,你也批判批判,免得我老漢批判的不夠公正。”
“要得,那我也來批判批判。”趙鐵英笑著接過盤子,又從一旁抽了兩雙筷子,又看著他問道:“你晚飯吃了沒有?你也吃一個嘛,你老漢用不著吃兩個。”
“我吃得很飽,師叔祖親自下廚燒的黃辣丁,味道巴適得板。”周硯笑著搖頭。
“雞蛋餅好好吃!”埋頭吃餅的周沫沫擡起頭來,兩眼放光地看著老周同志:“爸爸,我可以吃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