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衛東當然是有底牌，退一萬步到實在是難以搞定，伍曦的確早就給他提過，如果進口東西有什麼問題，找他來搞定。

掀開這張牌基本就能不敗。

這海關、邊檢還有外貿的事兒，讓衛東是真不懂。

但恰好稅務，就是普通人做生意打交道最能接觸到的行政管理面。

早些年的真實情況，讓衛東見得多了。

他就非常明白，如果每次有事就去找伍曦，那最終跟老金沒什麼區別。

老尤也是從上至下嚐到甜頭，希望拿到一紙詔書，一面金牌就能肆無忌憚。

八十年代到處都信奉這種人脈關係搞定一切的捷徑。

最後要麼被人脈關係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要麼自身習慣了靠外力擺平，永遠都沒有真實戰力。

所以讓衛東要的是真正的自身硬。

三天左右，石頭不知道從哪裡一身髒污得像個小叫花子回來，渾身疲憊不堪卻雙眼亮得嚇人。

遞上張塗寫得亂七八糟的皺巴巴紙條和一個廉價相機，就倒頭昏睡過去。

拉姆心疼的端了熱水去慢慢擦拭，卓瑪拿膠捲出去沖印，毛兒坐在院子角落慢慢梳理那張紙條。

讓衛東第二天才去機場接老外。

本來已經大張旗鼓的對區裡、市裡都展示過的外商投資意向，可以申請各種相關接待規格，起碼應該通報一聲。

讓衛東都故意沒聯繫，就像遇到這一系列的拿捏，他本來也最應該朝著滬海這邊發聲。

他都沒說。

但知道肯定好多雙眼睛都看著自己一舉一動。

等著自己去尋求主持公道。

抵達的就一個當初跟隨史蒂夫，在江州呆了不少日子的商務助理，還帶了位工廠技術專家。

倆標準的白人精英男，西裝革履的卻出來就喜笑顏開，怪腔怪調的比劃：“獲果，獲果，買噶……”

技術專家表情則憨厚中帶點諂媚，眼神裡更是嚮往！

讓衛東卻漏漏漏，帶著去吃生煎包和鴨血粉絲湯，也行。

這傢伙嫺熟的拿著筷子裹粉絲，嘴上不停彙報情況。

還給那個從頭到尾不說話，只埋頭猛吃的技術專家得意顯擺。

跟著做翻譯的老章肯定大跌眼鏡。

就萬萬沒想到老大跟外國人是這麼相處的。

滬海外國人很多，尤其在八十年代，這裡應該是全國老外出沒最多的地方。

深入到學校、社區、旅遊景點。

展現的都是那種自信、大氣又博愛平等的文明氣質。

感覺他們都來自什麼很了不起的禮儀之邦。

很容易讓國人自慚形穢，繼而心生仰慕情緒。

讓衛東沒有，就漫不經心的騙人加點辣子，這個湯包要趁熱吃，你特麼搞快點……

那傢伙已經很警惕了，還是被燙得哇哇叫，又驚喜味道是針不戳哦。

全程歪嘴咧牙的豎大拇指。

技術專家明顯謹慎些，正在咂舌鮮美滋味，可看了這燙得合不攏嘴的樣子，疑惑中也咬咬牙讓自己被燙一口。

果然覺得這滋味前所未有。

讓衛東和商務助理纔有點惡作劇得逞的哈哈大笑。

老章這下是真的服了。

讓衛東你是真的沒把歪果仁當回事啊。

可坐在滬海里弄巷的小食店裡，歪果仁從包裡拿出來給讓衛東的，居然是外資銀行本票。

差不多類似於賭神片裡拿著到任何銀行都能方便承兌的大額資金證明。

讓衛東依舊是翹著二郎腿數數多少個零，才揣衣兜裡，自己也跟著吃了碗粉絲湯，出門叫了兩部抱雞婆去真空機械廠。

沒錯，哪怕1985年了，算是國際最前沿的滬海，這會兒出租車主力還是三輪摩托。

滬海叫烏龜車，粵州叫三腳雞，江州叫車，都一樣落後。

讓衛東上次坐這個還是在蓉都跟小章呢。

街面上偶爾能看見桑塔納，但明顯還沒到能普及至出租車行業的時間節點。

所以在滬海這幾天，讓衛東都是坐公交車，半點沒有億萬富豪的味兒。

跟商務助理擠在烏龜車後面，才把本票還回去。

但比劃手勢跟單詞約定了戲碼。 果然，廉價的烏龜車絲毫不影響花旗商務精英的尊貴氣質。

再走進真空電子總廠，這位商務助理已經神奇的回到那種歐美精英人士嘴臉。

和煦但充滿距離感的看著眼前一切。

跟老章坐一車的那位技術專家更表情嚴肅。

滬海的底子確實厚，能說英語的不少。

廠裡面的技術人員工程師，跟著廠領導積極熱烈介紹，被人家用幾個專業術語和生產指標迅速擊敗，達不到。

技術專家更直接，改個屁啊都特麼什麼辣雞，全部得換……

咔咔的開出一疊投資指標，你們出地出人就行了，反正其他你們又窮又沒技術，都有高貴的花旗公司來提供。

半小時左右，區裡面的領導已經聞訊趕過來。

恰好看見商務助理在搖頭，出示了那張蘇威士銀行本票：“我全權代表蘋果公司的史蒂夫先生，來貴國做電腦工廠生產線，目前你們所具備的合作生產能力，遠遠低於我們的要求，完全無法生產我們的高品質產品，所以需要投入超過五千萬美元建立全新代工廠，這就出乎了之前的準備……”

不用數，熟悉外國人那種三位數打個逗號的標註法，一眼就能看出來本票金額的廠方和區裡，連忙提出要怎麼整改，都能全力配合。

他們英語交流嘛，讓衛東反而站在後面不起眼的地方，聽老章翻譯。

商務助理面對熱烈恭敬的態度，卻笑笑示意後面的身影：“按照史蒂夫先生的要求，在東亞地區的投資意見，都聽從皮特先生的安排，這家代工廠投資也是皮特先生和史蒂夫的共同項目?！?

這邊才大驚。

讓衛東之前提到可以年產不低於五十萬臺電腦顯示器的顯像管，或者直接出貨顯示器。

也就是五六千萬美元產值，已經是國內罕見的產能規模。

但沒想到現在光是這家廠的投資都不低於這個數，產出規模不得好多億美元。

更沒想到的是，這個代工廠的投資居然是讓衛東和外商共同出資？

反正對單詞有點拿不準的人，還相互低語交流確認，看向這邊年輕人的目光都變了。

讓衛東依舊是沒什麼表情的淡然。

還學之前那人來威脅他的雲淡風輕。

接待規格直線飆升，坐到廠裡會議室沒多會兒，銀行、工業、市裡面的都陸續抵達，二三十人聽商務助理簡單描述了當前蘋果公司的規模。

“自從1981年上市之後，蘋果公司的市值在去年達到十二億美元，這遠遠低於史蒂夫先生對蘋果公司的期待，所幸在四月我們得到皮特先生的強力支持，協助蘋果電腦產生超過八十萬臺總計二十億美元的銷售，現在我們的市值股價已經攀升到二十七億美元，史蒂夫先生希望我代表董事會，對皮特先生提供的慷慨幫助，表示最真誠的感謝……”

在沒有互聯網的時代，不知道現場各位有多少能知曉蘋果公司的名號。

但現在一片嗡嗡聲低語，全都是懂英語的在相互論證那些數字，八十萬臺？！二十億美元？市值二十七億美元？

關鍵是還要感謝皮特先生？

誰是皮特？

讓皮特依舊靜靜的坐在那單手放鼻子下看著現場。

這個動作是秦羽燁愛做的，似乎能遮住自己嘴角難以抑制的表情變化。

終於由市裡面對他開口：“讓衛東同志，非常感謝你能引進這麼重要的投資來到滬海，更希望能把這家先進的電腦工廠建立在滬海，現在你有什麼看法需要表達嗎？”

因爲讓衛東這種態度的確不尋常。

誰都以爲外資是他引進的，結果現在外資代表表示只聽他的指示，就差說是他的投資他的馬仔了。

讓衛東還一言不發的坐在邊上，讓人觀察不到他的表情。

有些人的表情已經在躲閃了。

讓衛東就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反手攤開手掌，老章有點緊張但堅定的從皮革手提包裡，拿出疊照片，外面還有張紙包裹住放他手心。

然後就像賭神那樣隨手在鋪了桌布的檯面上抹開：“沒錯，我本來按照跟五機部的協議，是要把電腦代工廠建設在江州，因爲，我自己就是702西山總廠的銷售副廠長，但在接觸過真空電子廠以後，決定選擇更靠近外貿港口的滬海，具有更強電子生產底蘊的滬海來做電腦代工廠，起碼是電腦顯示器的代工廠，現在看起來是錯的?！?

全場安靜。

肯定是沒想到他居然這樣擺開來毫無迂迴的明說。

居然也沒人敢動。

所以那些照片就放在他面前，都沒人敢伸頭去看。

讓衛東心頭暗罵老章你個迂夫子，換做沈老三之類早就捧著去給在座職務最高的打臉共賞了。

不過他臉上也看不出來：“僅僅因爲我要做這個這個顯示器生產線，我要投資真空電子，我要做外貿賺國際外匯，就有人敢上門來威脅要求，不但在過去幾天徹底查封了我在滬海地區的所有銷售產品，更揚言可以凍結我所有外匯收入，試問這樣的地方我怎麼敢投資？”

所以最後把手裡照片一摔，起身：“我還是把這個投資項目帶回江州吧，由此帶來的產業鏈變化，總會有人買單的?！?

然後走人，絲毫不給在場所有人面子的走掉。

當初在江州經歷過的這種把戲。

換個場面同樣具有震懾力。

只是上回有磚兒臺的專題報道算是輿論曝光。

這次就純粹靠蘇威士銀行本票，以及肉眼可見的億萬美元級產業鏈投資來作爲籌碼。

現場所有人臉色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