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想去，讓衛東這會兒能請教的人真沒有，只能給那位於記者打電話。
再說不是約定好了麼，照相機開賣之後可以聯絡這位記者，還能做做廣告呢。
就在這冀北城市郵局撥打了蜀川省陽光日報記者站的長途電話。
外面也守了一堆人。
於鬆海果然叮囑了這個重要信息源，記者站裡一找就到：“哈哈，春節後我問過小董同志你的情況，說你非常忙碌的投入工作中了，情況現在怎麼樣？”
讓衛東內心斟酌過：“這麼說吧，那款賣價不到三十元的愛克斯相機，已經在市場上賣瘋了，半個月左右時間賣掉了五千多臺，爭取接下來月銷售過萬臺。”
於鬆海肯定已經在記錄：“嗯嗯嗯，非常好，軍轉民的這家光學儀器廠情況好轉了嗎？”
讓衛東描述：“已經開足馬力全廠都在加班加點的生產，之前給我說產能大概是每天兩百臺，現在已經可以達到五百，再擴大銷售恐怕就只能讓附近的其他軍工廠來加入生產線，我爭取能幫助他們年銷售十萬臺！”
他覺得自己已經壯著膽子叫喊了。
這確實是他聯想到傻瓜相機曾經狠狠的紅遍大江南北，才走了步非常正確的普及型簡易相機道路。
但借他個膽子，也沒想到傻瓜相機在八九十年代連續創下每年五十萬臺的銷售記錄！
而且這還只是其中某個主要品牌的獨家成績。
市面上實際上有很多同類型號款式。
不過他這選擇單一銷售點，就能朝著十萬臺目標進發的模式，又是後來的傻瓜相機都沒能搞定的巔峰。
已經有點類似於超級網紅景點帶貨了。
總之把於鬆海驚喜得哦哦哦：“我打聽過，那家香江牌相機每年最高產量也就三萬臺左右，這邊能做到如此高產嗎？”
讓衛東也不隱瞞：“主要是簡化了很多零件和複雜的設置，主打就是讓所有人拿到手不經過培訓就能拍照洗像，嗯，根據經濟理論，這大量的相機使用也會帶來大量的膠捲生產銷售，更會帶來膠捲沖洗擴印的市場快速發展，經濟就搞活了呀，帶動了整個產業規模的發展嘛。”
這也是稅務局常說的詞兒，更是網絡時代最常聽見的套話。
但在這時候肯定很新穎，於鬆海又善於總結：“說得好！一臺小小的相機，可以帶動整個龐大的規模發展，如果我們的社會經濟有無數臺這樣的相機帶動，豐富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我們的工業發展，軍轉民的體制轉變，整個社會風貌都會得到有效提升，非常好！”
讓衛東不吝於再分享點信息：“對，目前膠捲還很貴，進口彩卷得二三十塊，國產黑白卷就可以壓低到五元，加上衝洗費用，彩色照片每張就得快兩元，黑白照片卻只要兩毛四，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把國產彩色膠捲做出來，我現在正在冀北，準備去冀城的凱旋感光材料廠訪問下，看能不能跟他們達成些銷售協議。”
八十年代，別說普通老百姓，所有見過世面的人都會無腦覺得洋貨好。
進口商品就是優質代名詞。
只有極少數骨頭極硬的科研人員，極有眼光的領導者會堅持自力更生的發展國貨。
所以讓衛東這樣隨口說來，都是要用國貨去捍衛抵抗進口貨霸佔市場的行爲，讓職業記者都震撼了。
不得不安靜下來細細品味幾秒，很鄭重的反思：“對，你說得極好，這比軍轉民的轉制生產，又提高了不少境界，我們做記者的也有這種錯誤思想，總認爲進口設備、進口膠捲材料纔是最好的工作配置，需要反思檢討，只有真正發展推動了國產貨進入市場，才能真正立足於世界之林。”
這會兒人說話都這個腔調。
讓衛東就不吹大口號，只踏踏實實辦事兒：“但具體做事肯定有很多現實問題，譬如我在銷售相機的時候，也詢問過進口膠捲能不能跟著搭售我們的相機，人家瞧不起，國產膠捲呢多半就是國營單位，計劃經濟體制內愛理不理，沒什麼積極性，所以我這次去冀城的凱旋膠捲廠，你有沒有空過去跟著一起訪問下，不然人家可能都懶得搭理我。”
於鬆海馬上認真思考：“這個沒問題，但不是我去，我可以馬上聯絡平京總社或者冀北省記者站來配合你，這是我們新聞單位責無旁貸的義務，而且我要馬上去你說的這家西山光儀廠做考察訪問。”
這也是他經驗豐富，讓衛東說這些業績要是都吹牛逼怎麼辦，報紙印出來白紙黑字了結果是假新聞，他這前途都能斷了，所以肯定要實地論證。
尤其是讓衛東立刻啊了聲，讓他都有點警惕：“怎麼，不能讓我去看嗎？”
讓衛東對著電話搖頭：“不是不是，隨便去看去訪問，但有個細節希望你能體諒我，我是做生意的，全款進貨拿去銷售，承擔了巨大風險，又註冊品牌，印刷製作相機包裝、說明書，這些投資都很大，如果你幫西山廠宣傳，有更多人過去要幫他們銷售，就等於是我的這些投資做了嫁衣，西山廠就不用再維護跟我的獨家供貨關係，以後也沒法跟你再交流溝通。”
於鬆海倒是一點就通：“哦，明白明白，這個你放心，我宣傳的重點是你，我們不是說過要樹立典型麼，是你幫助光儀廠軍轉民銷售，我肯定不會提到具體的哪家廠……不，應該是會有很多人打電話到報社來詢問這家相機廠的聯繫方式，我給到你那個聯絡電話不就行了？”
讓衛東主要是不咋信任對方：“上回你說不透露我的信息，結果你來那麼一手新聞、社評、羣衆來信一條龍，我都被找了去跟市領導對話。”
於鬆海職業病：“說什麼了？怎麼交流的？”
讓衛東描述了下，讓記者很滿意：“說得很好啊，商品流通的最大意義不在於廠家到消費者的搬運，而是這個流通過程會形成社會化分工，讓整個社會更加豐富運轉……”
讓衛東沒忍住捧哏：“才能形成和諧新社會。”
記者咂摸下：“對！在這個改革開放的劇烈震動時期，我們要強調這個和諧局面，讓更多人能夠更溫和的參與到這場變革中，才能讓變化潤雨細無聲的展開。”
實際上這會兒的主調子一般都是大刀闊斧，敢打敢拼，要拿出幹韚掵的態度來狠抓、劇烈、衝擊。
這種帶點人文關懷的提法比較罕見，於鬆海也是膽子大，還給讓衛東傳授機宜：“具體刊發的形式並不由我來決定，但一定要提到你就的確是我的要求，你看最終市裡面也以禮相待，對你的工作也有幫助吧？”
讓衛東笑罵：“有個屁的幫助，本來我在商州的沙石、柑橘、農工商協作生意還有些利潤，硬生生盯著我把錢都發給弱勢羣體了。”
於鬆海又馬上問什麼弱勢羣體，得了解說才嘖嘖稱讚：“我發現你對有些詞兒的用法很精妙啊，這個提法也很好，怎麼關懷弱勢羣體就是帶頭模範人物的責任，這的確是你該做的事情。”
讓衛東笑罵你倒是怎麼都有話說。
於鬆海反過來強調這就是新聞監督的職責，你要當好這個領頭羊。
讓衛東悄悄撇嘴，領頭羊就要被關，現在還沒放出來呢。
總之先把記者的KPI伺候舒服了，讓衛東才轉到自己這點事來問：“我總要賺錢吧，所以也不是隻爲了這一單膠捲生意來，其實也是尤啓立他們之前達成的協議，把北方積壓的牛羊油轉運到西南地區的化工廠，這些從計劃經濟統配取消後的廠子已經斷了原料來源，自己又不具備運輸開發原材料的能力，你有什麼建議嗎？”
他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是不太想做這個生意了，但這邊已經收購了不少，那邊化工廠也等著下鍋，老尤還被關押著，我算是來幫他彌補下商業聲譽和損失，誰知這邊拉著就不讓走。”
這年頭的大報記者還真是個江湖萬事通包打聽，後來好多大老闆都是從八九十年代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記者轉變而來。
於鬆海稍微一想：“你說的蜀川這幾家化工廠我都去採訪過，其實我建議你可以先搞點樣品回來，去果州這家化工總廠吧，我有朋友在那，然後如果品質過關，你就讓他們自己去交易，把這條線移交給他們就行了。”
這不太符合倒賣原則，讓供需雙方見了面，但利潤不太大，還相當麻煩，讓衛東就真樂得雙手奉上。
那就約好他三天內到冀城，會合那邊的記者一起到膠捲廠登門，然後再帶了油料樣品回果州。
這個蜀川省的地級市就在西山廠到蜀都省城之間，正好於鬆海採訪完西山廠，就在化工廠等著他一起再見面詳談。
直到這會兒，於鬆海都沒問讓衛東是怎麼賣出去幾千臺相機的。
那纔是關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