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房地產改革，都有點“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除了解放前的地產有明確產權的核實歸還，極少數的特批購買房產忽略不計，到85年以前，全國都沒有大面積的商品房銷售。
包括讓衛東通過衛生巾廠“買下”一百八十套住房，再爲職工擔保借貸購買，那都叫單位集資建房，而不是私人買賣。
對，他還以貿易公司的名義在好吃街買過一棟門面房，也不屬於私人買賣商品房。
甚至包括商州那幾棟公開對全市出售的住宅，也可以算再進一步，是羣衆集資建房。
這些步驟都說得上是在小心翼翼的靠近觸碰最終的核心，房產私有制。
畢竟喊了幾十年的割尾巴。
兩三年前賣瓜子都要被抓起來，現在可以私人買賣房產，就問顛覆大不大。
很多人思想上轉不過彎來也正常。
不光做幹部的抵制，普通市民也不理解，以前好好的免費分房，怎麼到我這就沒了！
所以偌大個體育館交易現場，居然沒多少人……
讓衛東已經很小心了，開車過來故意遠遠的停好，抱著孩子走過去，就是知道今天電視臺、報社也會到場拍攝抓新聞。
黑色“X”標識的四驅小麪包車再沒豪華味兒，那也是私家車容易被圍觀。
不當這個出頭鳥。
要不是隻有這麼個多年難逢的購房渠道，要是有手機可以遙控指點老婆小姨子買房選房，他絕對不會來現場。
結果走過來看見路邊掛著大量橫幅：
“熱烈慶祝市民選購住房交易會勝利啓幕”、
“住得滿意、選得開心，圓您一個住房夢”、
“支持住房改革，就是支持四化建設”、
還有鑼鼓喧天、喇叭宣講的熱鬧氣氛，卻沒多少人聚集朝著這邊走，就有點想打退堂鼓。
這局面不對勁啊！
沒有被聚集起來抗議，已經算是很給力了。
那些有意無意晃悠在路邊的目光犀利，怕是維護秩序防備各種情況的治安人員吧。
這哪裡是交易會，簡直斷頭會！
董雪瑩都看出來，默默的朝男人手臂上抱緊些倚靠住。
和讓衛東一樣，都是被短暫扣押過的後遺癥。
反而可能尤啓立那種關了好幾次，時間較長的老油條纔會無感。
鳳雛就沒這種敏感，下車還嘰喳得意的要帶上攝像機，記錄這個家裡的重要時刻。
讓衛東好不容易纔勸住初代自拍愛好者別顯擺。
自從把攝錄一體機帶回家，這妮子就夜以繼日的翻看讓衛東在國外拍的那二三十盤錄像帶，彷彿就算是跟著姐夫出國了。
現在也東張西望：“爲什麼人不多？”
讓衛東悄悄把娃抱高點遮臉：“有多少人買得起？沒有廣泛宣傳過的貸款模式也很難接受，誰都不願欠債幾千上萬吧，而且更多人還是抗拒，想要免費的福利分房，不到徹底沒了就還有幻想。”
在郵電局肯定還沒資格輪上分房排隊的小菜雞又疑惑：“那爲什麼不分了？”
讓衛東撇嘴：“往小了說這種分房制度貓膩很多，容易滋生很多問題，往大了說這就是爲什麼要限制城市人口，國家掏錢修房修不起啊，但限制農民進城，又會極大的限制經濟發展，所以分房制度走進了死衚衕，必須打開這個限制，可宣傳了幾十年這要是再割……哎哎哎，鏡頭別對著我。”
小蝶才兩歲，嗷嗷叫的小女嬰抱住讓衛東的頭，跟個騎士頭盔一樣。
還歡喜得扭來扭去，也擋不住讓衛東被認出來。
電視臺的記者之前纔在機場迎接“外商”場景中見過他下飛機，更看著他跟迎接的秘書、唐主任熟稔交流。
光是他這種牛仔褲加真皮運動鞋，上身重磅白T恤打底，外面罩休閒襯衫的穿著，都過目難忘吧。
現在連忙把鏡頭挪開，話筒拿遠些：“您也來視察這次交易會？”
這個臺階好，讓衛東順著點頭：“對，改革新舉措嘛，當然要來看看。”
人家趕緊恭維：“還特意帶著家人來平易近人的貼近基層，您真是我們值得學習的楷模……”
讓衛東臉頰都抽抽了，我特麼是真的來買房。
這下完了，沒法買了還沒法走。
因爲蹲守在前面的報社記者也注意到，湊近辨認出來更熱情：“衛東同志您也來視察工作，這是動物園的董同志吧，您的廣告可受歡迎了。”
今天是四月底，可關於動物園在五一盛大變裝的廣告，已經在本地報刊上連著打了三天半版。
畫面不是董雪晴穿著動物園標誌性的揹帶工裝褲，抱了熊貓、猴子、梅花鹿一堆在身前共同合影，就是她穿著黑白商務套裙，擺出那種歡迎您來的職業動作。
也算是八十年代的廣告女郎了。
本來是秦羽燁準備搞個吊帶半露香肩，讓衛東差點翻臉，你這是要老子去坐牢嗎？
不露不舒服斯基的港妹又覺得男人是捨不得她露，喜滋滋的好吧好吧讓出機會。
董雪晴也驚喜享受這種“明星”感覺，悄悄檢查身上穿著還算得體，慶幸沒摟著姐夫。
讓衛東內心已經絕望了，知道肯定沒法買房，算了算了，就當來看看吧。
順口點評：“你們別這樣守在路口虎視眈眈，本來就是新生事物，羣衆有顧慮是正常的，你們還堵在這見人就問，誰願意讓人知道自己想買房，單位怎麼看，街坊鄰居怎麼看，要是把人嚇跑了，可是你們的責任。”
才把想抓新聞的記者嚇得散開些。
因爲馬上再遇見房地產開發公司的人了，更熱烈殷勤的給顧問彙報情況：“到場人數才兩千出頭，費主任頭都快撓破了，有人就說該請您這邊來做廣告，我們沒敢吭聲。”
讓衛東這幾天就是故意迴避：“這不是房管局那邊的事兒嘛，你們來湊什麼熱鬧……”
房地產開發公司面對的是找建築公司修新房賣出去。
現在肯定還沒涉足二手房買賣。
這種現成房屋買賣是房管部門在牽頭，也算是分擔壓力的做法。
不然雷區全都讓房產開發公司趟了，誰都怕炸得粉身碎骨。
連讓衛東這樣開了天眼，知道房地產一定會堅定不移的走下去，也擔心會不會有局部反覆折騰把自己摺進去。
其他人就更顧慮了。
所以房產公司還理所當然的把自己當體制內：“都是房產工作唄，我們好多人以前都是房管那邊的，早知道您幫著給他們出主意，現在怎麼辦？走這邊有後門……”
五六十年代修的那種蘇式體育館，四周看臺圍著鋪了地板的球場，隨時能在籃球場和排球場切換。
走進來的讓衛東頓時心熱，從來沒打過球館呢，在湖人籃球館就口水得不行。
低聲問老婆：“你說有沒有可能組織我們的單位來這裡打個比賽啥的，肯定很帶勁。”
董雪瑩也啼笑皆非：“這時候你該關心的是打籃球嗎，是房屋買賣啊，人好少！”
兩千來人真的不夠看。
倒也不是稀稀拉拉的那種少，而是對比三百萬人口的特大型城市，大量住房困難的現狀，走在籃球場裡面的人數可能……就幾百千把人，看臺上都多點。
這裡可是圍著一圈擺了臺子，掛了三百多套房屋待售，都快房比人多了。
怎麼凸顯火熱的羣衆需求，怎麼展示房產改革的成果呢。
託小蝶高高在上，左右臥龍鳳雛的塔型顯眼包之福，更可能是工作人員太多閒著通風報信，
房管那邊的費主任馬上滿頭大汗的抹著過來。
很焦灼：“怎麼回事，沒什麼人，不是說你們房地產開發那邊很熱鬧嗎，這也是市裡面寄予厚望的場面，下午可能要來調研的！”
讓衛東就不吐槽您關心的還是能不能應付調研了：“明天五一節，再上個廣告宣傳下吧？”
沒想到費主任居然說：“五一節工作人員也要放假休息呀。”
讓衛東樂出聲：“那你就只搞一天？今天是工作日，哪有那麼多閒人……來買房。”
頓時覺得哪有這麼吐槽自己的。
董雪瑩都悄悄掐了他一下。
幫他改口：“賣了多少？”
費主任更出汗：“一套都沒有，都是隻問只看，不敢下手買。”
讓衛東踮腳觀察下，確實都很小心。
主要是這個交易會的官方氣質太重了，好多工作人員跟媒體，甚至還有制服帽子哥都圍著現場目光炯炯！
這尼瑪誰要是敢掏上萬元出來買房，絕對有經濟問題。
看得出來有些人是真的很心動，很想買，但旁邊的親人都像董雪瑩這樣緊緊摟住。
不敢買啊，要是過兩天開運動會，賠掉畢生積蓄還是小事兒，徹底打倒咋辦。
所以都在觀望，甚至觀望這邊塔形結構的目光還不少。
豐腴的，清秀的，天真爛漫的和強壯有力的組合很吸睛。
董雪瑩都看出來：“我們動物園做宣傳打廣告，要了個半版廣告付費，可這個房屋交易會，只要了名片那麼大的文字豆腐塊，能看到的市民羣衆太少了，做個半版，衛東說得也有道理，明後天再搞兩天假日，準保人會多起來，一定能賣的。”
結果費主任靈機一動：“要不你們家來帶頭買一套，有人帶頭這事兒就好辦了。”
讓衛東內心差點哈哈哈的笑成王大陸表情包，這是來當託當成房東嗎。
費主任看他沒做聲，以爲他在猶豫拒絕。
還連忙保證：“肯定只是做個樣子，不會讓衛東同志有損失，象徵性的籤個字就行。”
讓衛東看見房產要飛，連忙正色搖頭：“不不不，改革工作怎麼能弄虛作假呢，我們要真實的呈現給人民羣衆看，就當是我們公司支持市裡面工作。”
費主任歡喜得感謝連連。
董雪瑩都聽出來，使勁掐讓衛東的胳膊肉，不然她也要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