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讓衛東才覺得差距哪裡才止三十年。
還在岸邊遙遠的眺望，對面只是片隱約的海岸線。
可隨著兩三裡距離的海面飛馳，輪廓逐漸清晰接近，居然是在一座鬱鬱蔥蔥的小島邊角，有座頗具匠心的海邊建築。
不高大，四層樓層層迭迭的充滿現代設計風，而後面起伏的山崖樹林中還藏著兩三棟這樣的建築。
體量都不算大，隱藏在茂密的樹林中，彷彿世外桃源。
對三位從未見過海，更沒體驗過海邊玩耍，甚至都沒體驗過戶外遊玩的土包子來說，真就是個全新的世界。
之前那遊樂園、動物園還能在認知範圍內。
這片看起來只有兩三百米寬的建築海灘，周圍全都是小島野生樹林的包圍，沒有所謂遊樂場的那些設施，就充滿自然和悠然野趣的清淨。
有條水泥棧橋從海角伸進水面，盡頭還有個玻璃房子的涼亭用餐區。
可以想象，只要不是驕陽似火的高溫下，坐在這伸入海面的水上餐廳裡，吹著風，喝點啤酒，整點燒烤，絕對的人生享受，要是給釣魚佬再來根魚竿，完美。
秦羽燁完全沒有讓衛東以爲的那種三級片女王該有的煙視媚行嬌滴滴，嫺熟的操艇靠邊，自己拋繩上岸。
唯一的男人下意識的想自己跳上岸幫忙，卻被十七歲的少女喊停，雖然聽不懂她的粵語，但明顯是別逞能，很危險，坐好不要動就行。
就有一丟丟男人的挫敗感。
尤其是這一年如此大展宏圖的局面下。
沈翠月全程跟個表情包似的，緊靠在快艇角落左右手抓緊邊沿，滿臉緊張到呲牙，她最引以爲傲的變幻臉色全都變成緊繃，現在放緩靠岸才擠出個笑容給讓衛東，滿眼的討好都寫著“可以的，你看多能幹！”。
讓衛東發現她其實膽子有點小。
反倒是鳳雛大大咧咧的若無其事，居然在快艇轟鳴中，開發出用英語跟秦羽燁交流的方式。
好了，現在她反而成爲可以語言交流的存在。
那邊登船的小碼頭就是個私人巷道的後院，自然把記者們全都甩掉，其實從遊樂場出來跟上的記者就沒多少了。
一身牛仔衣的秦羽燁纔好像展露出她的真實性情，手腳麻利的把纜繩固定在碼頭臺階邊，伸手挨個兒拉了人下船，沒什麼扭捏的帶路過棧橋。
用英語介紹：“這是勞森從六零年代就開始的建設的海濱旅遊俱樂部，那時我還沒出生，剛開始他想做遊艇俱樂部，後來發現服侍富豪，不如做大衆的生意，所以逐漸演變成這樣。”
翻譯的董雪晴還解釋：“勞森是她哥哥的英文名，哥你也取一個不？”
讓衛東和沈老三都表示不屑，洋名兒有什麼稀罕。
棧橋百來米距離，有工作人員出來迎接，從這個本是亂石灘的海角走進綠草叢蔭的精美修繕小道，走進那座漂亮的海邊建築。
進門就是酒店前臺接待的佈局，秦羽燁顯然很熟悉這裡，直接帶著從旁邊上樓，充滿設計感的造型臺階直通屋頂。
有個漂亮的大露臺，可以在上面開派對、眺望海面用餐的那種浪漫。
現在就是瞭望臺。
可以縱覽周圍所有地形設施。
讓衛東終於看清了，這尼瑪不就是個大規模的農家樂嗎？
或者說民宿。
沒到酒店那種規模檔次，但跟環境融合得更細緻巧妙。
海面上有用白色漂浮球圍成的巨大方框，秦羽燁介紹說是防鯊網，那麼就能保證這條百米寬的私家海灘安全。
而旁邊的綠化草坪邊，是個異形的魚塘，甚至還做了半邊游泳池，遠處有網球場。
最獨特的，可能是另一面有個巴掌大的無人島，和這海角間通過條兩三百米長露出水面的碎石脊連接。
現在都能看到那無人島上，反而有不少遊客，在興致勃勃的野炊、露營、遊玩。
讓衛東記憶中三十年後的內地，相當流行各種自駕遊，每年大院裡的年輕人們都會相約出行，是朝著大城市潮流看齊的旅遊方式。
四十年後又確實流行起各種民宿，朋友圈發點心靈感悟的文字。
這是人家二十年前的玩法！
怪不得新世紀後，HK人還是各種瞧不起內地，實在是他們領先了太久，被窮親戚迅猛追上還超越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但秦羽燁表達的是這種時代差距來自秦志明：“勞森是個擁有無數奇思妙想的天才，他似乎總能超越時代的想到很多愛迪爾，可他似乎總是差那麼一點點把事情做完美的遺憾，就像你給他提到錄影帶生意的深入玩法，他是HK酒吧裡最先意識到卡拉OK的優勢，也是最早琢磨著給我拍幾支歌曲來方便學校登臺演唱，卻沒想到可以拓展成這麼大的生意。”
中午了，冬季的濱海陽光沒那麼炙熱，溫溫的鍍在這個十七歲少女身上。
她抱著手臂靠在露臺牆角，牛仔風情透著灑脫不羈，還有點無奈：“人人都說他是商界奇才，幾起幾落依舊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可只有家人才明白這種擔驚受怕的感受，他這種動不動就ALL in的風格，讓我已經換了三次學堂，父母家人更是頭痛不已，譬如豪擲五百萬獲得跟你的合作權。”
董雪晴翻譯得很認真了，還問那個ALL in是什麼意思，其實讓衛東也能聽點英語吧。
好歹他也是去年才結束高考，只是口語聽力一塌糊塗：“就梭哈，動不動把所有籌碼手牌都壓上去的風格，你問她表達這主要是什麼意思，直接點。”
完全不懂英語的沈翠月眨巴眼，手裡捏著的紙筆動了動，但沒參與。
可秦羽燁再次表現出她的不同，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表達。
擡手指了指主城區的方向：“尤其是從我小學開始，整座城市到處都能看見繽紛牛仔時裝，好似永無遏止的電視廣告，一間又一間的繽紛時裝店，彩色海報貼的到處都是，不久又出品繽紛公仔麪、即食麪，繽紛電影公司，繽紛這個名字越來越深入民間，幾乎是家喻戶曉。”
讓衛東沒法正眼看這個少女，因爲只要看到那張三級片女王的臉，他就無法保持商業思考。
其實是各種震驚的思考。
原來是這樣，做牛仔褲成功，做電視廣告，開連鎖服裝店，有了品牌做方便麪，開電影公司。
這特麼不就是自己的軌跡嗎？
走進遊樂園之前，讓衛東還信心滿滿的能借著江州動物園改制做出人民娛樂場來。
而恰恰是那個遊樂園的衰敗跡象，讓他跟三四十年後的內地景區虧損潮聯繫上，開始意識到這種項目投資的謹慎兇險。
以德叔的百億級規模，當然能承受投資幾千萬宋城的失敗。
自己呢？
總之斷無做個產品就能通殺全場的簡單。
但起碼來這裡之前，他還是覺得按照德叔那種不斷開闢新戰場的思路，遍地開花，起碼有東牆可以拆了補西牆。
現在秦志明就給他展示了個失敗案例。
不禁想起後世網上有誰說過，千萬不要借鑑成功者的案例，因爲其中最關鍵的成功點可能誰都不知道，反而萬千失敗者的經驗教訓更值得防範。
所以讓衛東扭頭看著浩瀚的海面，沉思傾聽。
爲了方便初級翻譯，秦羽燁說得挺慢也很清晰，她的嗓音就很柔和，透著遠超年齡的成熟：“就爲了迅速擴張鋪滿東南亞市場，成爲整個東南亞地區最大的牛仔服裝品牌，勞森開始大量引入資金參與，每條現金週轉鏈都很緊張，到四年前的時候，首先是航空貨運公司公開向媒體追要運費，接著是名下一家制衣廠被銀行拍賣，勞森只好同意了德叔的合併，從這時候起繽紛就成了德叔的小點心。”
全靠董雪晴那不太熟練的英翻中。
讓衛東反而可以邊思考，邊傾聽。
他在內地那些商業舉措，其實上都是靠著勤勞踏實的汗水鋪墊，站在開天眼的超越時代上碾壓獲勝。
因爲內地現在根本沒有商品經濟的對手。
那些後來名震四方的豪強，運營高手，這時候要麼還在學習，要麼根本沒有上桌子拿牌的資格。
真正面對HK這一級的商業運營，這種成熟的商業運營環境，才知道啥也不是。
讓衛東甚至猝然想到，自己拉扯這麼多豺狼惡虎到內地經商，會不會造成洪水猛獸般的衝擊？
然後又不由得信任，官方會控制住局面吧……不行，我得把這事兒提前彙報交流下。
就破天荒的讓衛東除了每天給老婆打電話報備，這下終於想著還是該給市裡面表述點感受和提醒。
但還是鳳雛轉述的言語吸引了他。
不知道是英語翻譯的問題，還是言語中的表達語氣，讓衛東似乎聽出來秦羽燁在內涵是德叔輕而易舉的吞了她兄長的產業：“合併不到半年，先是電視臺追討廣告費的新聞，接著其他合作方把股份賣給德叔退出，逐漸佔據控股方的德叔相繼對報界發表看法，最後勞森只好以四千萬的價格把繽紛全部抵押賣給德叔。”
讓衛東看著海面，好像從之前跟著的那些記者身影，看到些熟悉的痕跡。
難道這就是慣用手法？
對習慣了三四十年後企業在網上買水軍，買媒體喉舌做法的思路，似乎瞬間能看透。
可秦羽燁的思路是：“實際上他們拿到繽紛這三年並沒做出業績，反而只能肢解賤賣各種物業，價值縮水厲害，現在就是食之無味的雞肋，白白錯過了成爲東南亞最大牛仔品牌的機會。”
讓衛東已經在腦海裡呼之欲出了，這尼瑪可以拿到內地去搞成品牌啊，這是幫懂得怎麼搞品牌的人！
結果秦羽燁說：“所以既然他們用繽紛做誘餌，我就想順勢把繽紛拿回來，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