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車太靚。
讓衛東甚至都沒捨得給車裝篷，他那點審美都覺得髒兮兮的篷布不好看。
在普遍只有大貨車、柴油拖拉機、農用車，212吉普車都是稀罕物的84年，純進口的白色小貨車，絕對鶴立雞羣。
哪怕三十年後，這款車型在內地街頭依舊不過時，的確充滿了設計美感和工藝細節。
現在停在盡是各種破爛拉貨車的碼頭路邊，就是有代差。
順著暮色收工的貨車、力夫、碼頭工人、上下船的旅客經過這裡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倆孩子連忙翻到車斗裡，因爲這裡面還堆著嬰兒車、嬰兒牀，甚至西南地區可能都是第一輛的童步車。
最貴的奶粉之類已經拿走，嬰兒衣服，玩具，甚至各種地方上趕集買的風車、泥人、娃娃琳瑯滿目幾大箱。
這可是讓衛東從江州出發去浙州，再往北去平京，最後沿著晉西、安西回蜀川，一路上萬裡周遊全國，從大城市買到鄉間趕集，從大商場到路邊攤，除了給爹媽買點東西，基本上都給孩子買。
因爲這是他有錢之後，恰好能釋放傾注的小生命，剛開始還是隨手買點，從浙州的進口奶粉後就基本上每次都先給孩子買，習慣了。
石頭本來還好奇的蹲在貨廂裡，摸摸那幾個紙箱裡裝的亂七八糟小玩具。
毛兒輕輕踢他，努下巴示意周遭。
如果說那些揹著揹簍的力夫，只是好奇的看看，就想趕著回家。
汽車司機、農用車駕駛員會職業性的觀察判斷這車怎樣。
成羣結隊從碼頭走上來這羣人，眼裡只有貪婪。
走近探頭看駕駛艙，再看貨廂裡從沒見過的玩意兒。
甚至立刻有人伸手想翻上來。
石頭馬上站起身，抱拳挺胸：“霧氣騰騰不見彎，大水茫茫不見灘，我們兄弟二人跟著大哥從江州來，要團春要擺茶指條路出來。”
七八歲的稚嫩孩童，別人家這會兒連爹媽都離不開，這倆卻頗爲嫺熟的擺出跑江湖姿態。
這話屬於本沒打算跟江湖打交道，但既然遇見了，就不要霧氣水茫的誤傷和氣，團春即是說黑話，擺茶就是拜碼頭，只要按江湖規矩來都能接下。
算是很客氣也很有底氣的人生地不熟套路。
離奇的是反而由年齡小的說話，一點都不帶聲音顫抖，高大不少的毛兒則無聲的退到後面，守住了東西。
這幫人立刻笑開來：“不得了不得了，江州鴨兒這麼小都敢來跑江湖亮字號了。”
真有人調侃迴應：“金山銀山哪座山，金堂銀堂哪個名堂？”
卻也有人不屑：“管你哪門子龍虎豹，來商州都要跪著嘮，現在哪個有本事敢跨山跨水的來鬧事？”
說著就往貨廂上爬。
石頭居然不慌不忙：“小弟過江不逞強，好比韓信訪張良，今日兄弟來相會，亂了規矩沒商量……”
邊說邊指著那已經爬上來半截的潑皮，先佔住道理。
果然有人開口：“剛子算了，沒得必要丟這個人。”
那人不知道是財迷心竅還是爬都爬上來非得逞這個強，口中罵罵咧咧：“我不信在商州還要被兩個毛都沒長齊的江州小鴨兒壓……”
然而所有人都沒想到，就在這傢伙剛剛爬上後圍欄跨腿落地的一剎那。
任何成年男人都不會放在眼裡的這麼個小孩兒，突然蹬地爆發，全身像裝了彈簧似的撞他懷裡。
真就利用了那一丟丟剛攀爬上來，立足未穩的平衡巧勁，四兩撥千斤的直接把這麼個成年人給撞下去了！
時機和力量都把握得相當精準。
衆人大譁！
周圍還有路人、力夫看著也全都驚訝得不得了，徹底圍過來。
看那傢伙四腳朝天的從一米多高狠狠摔到地上，狼狽不堪的立刻翻身起來破口大罵，自然還要重新爬上來找回面子。
沒曾想石頭這看起來也就讀個小學二三年級大小的孩子，居然從袖子裡拔出柄雪亮的利刃：“來！大哥要我守在這裡，今天只有殺了我才過得去！”
說得像是稚童胡言不知輕重，可竟然沒人覺得他是開玩笑。
青桃大的小拳頭緊握雙抱在身前，前後腳步呈撲殺狀，那柄利刃更是反握貼腕，整個身形都繃滿了如同一張弓！
年紀雖小，卻明顯是會家子，更透著不要命的兇悍。
本來同夥摔下來，那幫人全都開罵的，現在卻大多不說話了。
明知同夥沒道理啊，欺負這麼小的孩子，別人甚至敢拿命來守規矩。
而且那個子高點的默默抱臂站後面，甚至能看得出來點配合掩護的意思。
真要有人硬想爬上去，怕是會付出點代價。
如果對付這麼兩個小娃，還要動器械，隔遠了打砸，怕是要一輩子都被嘲笑。
恰好這時候讓衛東帶著幾個小夥兒過來，遠遠看見這邊圍住內心就臥槽。
不過他也算是練出來了，儘量不慌不忙的走到車尾，學了沈三姐那抱拳的派頭插入：“啥子！你們在搞啥子！老彭，老周，我開個新車回來，你們就要給我賀喜嗎？”
他是真帶點驚喜的語氣。
其實隨著他出現，周圍已經轟然熱鬧：“東娃子回來了！”
“怪不得，是讓娃兒的車，讓小哥的車，好漂亮。”
“衛東走了好久哦，回來啦？”
“東哥回來了，報紙我都給你存起的！”
之前很不起眼的力夫，路人，甚至報童都接二連三招呼。
甚至故意在這時候開口。
整個場面氣氛都變了。
站在高處的倆孩子，不由自主的挺直胸膛，哪怕他們不知道大哥在這裡做過什麼，但這份被衆人敬仰的驕傲是他們一定能感受到。
被讓衛東叫出名兒的就是碼頭、貨場的把頭、老大。
現在也順勢哈哈笑：“可以哦，你搞輛這個車那是你的本事，你這兩個小弟娃纔是很有點來頭。”
讓衛東居然說：“沒什麼來頭，就是我弟弟，會一直跟著我闖蕩江湖，這次我要再來帶點白峰山的人手去江州、浙州、平京和省城，可能以後還要拜託各位大哥，有啥子得力人手、兒女子侄，想出去闖蕩的可以交給我！”
這就是買車時從那個房管所科長學到的技巧。
甚至也有沈翠月背的那篇內容提點。
在稅務大院呆了那麼多年，現在一點就通。
有什麼好處能比得上可以給對方子女帶來發達呢。
現在讓衛東手裡最不缺的就是發達機會。
隨意編排個駐京辦、省城辦，百元高薪養人手還能賺錢，可不就順勢搞定一整面關係了。
果然，聽他這麼一說，這些人立刻臉色變得比翻書還快：“咋子回事，啥子闖蕩機會，趕緊給我們扯點龍門陣……”
讓衛東隨手一指：“那就這邊喝兩口，整點下酒菜，好生擺一哈。”
不經意的回頭：“成娃子，把東西搬回去，帶弟弟回去認個門。”
彷彿就沒看見石頭攥在手裡那把讓他心驚肉跳的利刃。
幾個鄉下娃連忙爬上去拾掇，石頭也被他們抱下來帶走。
可毛兒卻不聲不響跟過來，讓衛東都坐了，他還是挺胸站在身後，都沒發育長大的身板，卻已經透著那種刀山火海都會跟著的堅決氣勢。
讓那幾個貨場把頭看了，先回頭叫過剛子：“給衛東認個錯，不曉得是你的車，忍不住想伸手，你那個小弟娃身手好得很哦。”
讓衛東卻笑著拍對方肩膀：“小事情，江州現在纔是大把伸手的機會，有興趣跟我們去，最近我在浙州呆了大半個月，平京一週多，省城半個月，我給你們慢慢說……”
一貫悶頭悶腦的毛兒，看著如魚得水的大哥，稚嫩身板挺得更直了。
不過他也聽得聚精會神。
等到酒足飯飽，那個剛子已經各種點頭哈腰套近乎告別。
讓衛東笑著擺手帶了毛兒回去，纔有點納悶：“我一直以爲你是動手的那個？”
任誰看了這倆小王八蛋，也會覺得機靈矮小的石頭動腦放哨，高大壯實的毛兒才負責拳腳吧？
毛兒擡手，指間是美工刀片那樣的一彎薄刃，嫺熟翻飛：“大哥你當時不也先懷疑小弟是下手的嗎，不會防著我的，尤其是出千的時候。”
啊？！
自詡爲鬥地主之王的讓衛東馬上回去叫了石頭一起玩撲克。
幾個鄉下小子住這邊肯定平時也有娛樂。
然後一起目瞪口呆的看這倆傢伙，明明是剛開始學怎麼玩鬥地主，就是能神出鬼沒的抓到好牌！
讓衛東對自己精準算牌最後幾張的信心都開始動搖了。
真就是術業有專攻！
他這種業餘玩家在職業選手面前就是菜。
董雪盈好奇又好笑的抱著女兒，無聲的靠在門口看男人大呼小叫的玩了好幾把，纔過來提醒：“做事就不能沉迷這些東西，尤其是不能賭博。”
讓衛東轉頭看見小蝶睜大綠豆眼懵懂的打量自己，笑著拍拍手接過來：“還記得我嗎？”
小嬰兒吐泡泡表示迴應。
以讓衛東六十歲的老光棍心理年紀，還有四十年後城裡人對離婚帶娃少婦的看法，他真覺得跟這當姐姐的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
有個現成的娃，反而能立刻有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家，都有點等不及了。
但必然過不了爹媽的關，所以搖搖頭抱著孩子起身：“你給我說說，老尤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趕緊都搬到江州去，看事情能不能有點進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