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意外，直到坐在皇后餐廳了，沈翠月身上依舊看不到半點曾經在這裡被稱爲三小姐的影子。
甚至比上次來更低調透明，連口罩都沒摘。
更沒上回那種丟魂落魄的故地重遊嚴重刺激，淡淡的跟著，沒有包房那就坐外面，隨便找座兒都行。
然後讓衛東順著菜單上那些只要沾內臟邊兒的都點上，沈翠月依舊不聲不響。
連幫讓衛東收拾碗碟倒茶這些動作都沒有，就像個很不起眼的小掛件，坐在側面。
反倒是章蘭芝有點興奮的給領導倒了茶，坐好都扭幾下：“十二歲時候吧，剛上初中來過來一次江州，變化好大。”
讓衛東遞了菜單給服務員：“你不堅守工作崗位，跑江州來幹嘛，還這身穿著，在部隊如果不服從命令擅離職守是大問題吧。”
服務員有點吃驚點菜量，但看看口罩妹子的眼神接觸，還是去了。
章蘭芝坐正：“我是地方文職，我父母也是因爲技術員身份當的軍代表，並不完全算軍人，所以我也從來都沒軍人的規矩，今天是五一勞動節，我應該有休假自由處理。”
讓衛東打量下，哎喲，還挺能說嘛：“嗯，那你該回去看父母。”
章蘭芝點頭：“對，從江州回廠裡還更近些，要是你也回去我就搭車了。”
讓衛東搖頭否認：“非常忙，我今天早上才從外地回來，就是過來吃這頓討論工作，可能晚上就得走。”
章蘭芝還是把掛件忽略了：“所以這纔是我來的主要目的，我是你的秘書，負責協助你的工作，起碼是照相機銷售工作這部分，現在每週提貨銷售量已經達到五千臺，廠裡面的產量已經穩步提升到每週七千二百臺，我僅僅知道蓉都地區銷售量一千臺是不夠的，聽說銷售人員都在要求多配貨，可小董說你要求得壓住這個量，我想問問爲什麼。”
讓衛東想想還是解釋：“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還是蓉都地區市場有限，我要的是慢慢形成銷售隊伍，而不是讓他們每個月賺兩三千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章蘭芝都吃驚：“他們每個月賺兩三千？”
省城的普通工資才四五十！
反正連沈翠月都悄悄挑了下眉毛。
讓衛東點頭：“蓉都地區現在每週一千臺，他們的確是非常積極瘋狂的在銷售，我把庫房、管理、搬運工等各種成本都算到他們的提成裡，攤算下來大概每週都能拿五六百，好了，很有趣的事情出現了，他們有人嫌我供貨太少，有人計較剛開始的時候每臺提成是五元，爲什麼做熟了反而少了。”
章蘭芝皺緊眉：“他們這麼貪婪嗎？”
讓衛東計較的卻不是貪：“我在平京也有這樣一幫人，他們也是這樣在銷售提成，每週一千臺，一個多月時間我已經收到他們寄來三份厚厚的工作計劃書，探討的是他們目前拿這一千臺，做了多少測試，多少準備，到不同場所賣，不同院校，去百貨公司、攝影商店推銷，他們把拿到的提成花到各種工作準備上，因爲他們知道眼前這點不過是做練習，不過是……嗯，餐前涼菜，臥槽！”
因爲奔著食材去的，讓衛東就沒注意分類，接連上了快十個涼菜！
色香味俱全的那種。
章蘭芝終於注意到菜餚好像很不一般，難得凝聚起的工作意志開始動搖。
還使勁深吸口氣：“那蓉都的銷售工作要做調整嗎？”
讓衛東拿筷子示意下，沈翠月才摘了口罩，慢條斯理的從肚條，肺片開始一一品嚐。
而且是每樣只吃一片，甚至只咬一口，就把剩的整齊排列在自己的渣盤上。
章蘭芝都不敢看那些菜。
讓衛東看她樣子忍笑：“這就回到那天我問過你的話了，如果這些人找到你，按我這裡的價格拿貨去賣，豈不是就繞過我了，你經得起這種誘惑，程廠長經得起這種誘惑嗎？”
章蘭芝剛搖頭，讓衛東指指菜：“吃吧，邊吃邊幹革命也不耽誤，也許你經得起，廠裡其他人呢，誰要是摸清了我的銷售方式，也從廠裡拿貨去賣，廠里人幫誰，是熟悉的自己人還是我這個外人？”
他也嚐了嚐，只能說臥槽，前兩天那兩筐豬下水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索性給秘書把結論拉出來：“所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你不能參與我的銷售，徹底把廠裡的生產和銷售斬斷，我專心賣，廠裡專心生產，你這麼個什麼都想了解伸手的秘書就容易壞規矩，這個不錯哦？”
最後幾個字跟沈老三說的。
沈翠月其實旁觀才更容易瞭解讓衛東，拿筷子頭順著自己的盤邊講解：“芥末豬肚，這是個獨立類型，芥末味，麻醬肫肝，其實是涼拌腰子，麻醬味，紅油薑汁蹄，薑汁味，重點都在後面這個味型，調好了味，用哪種食材都行，最多針對異味大小再調節下。”
就這麼一句話的時間，章蘭芝已經快速掠過五盤涼菜了，好吃！
這才驚訝，你是廚子嗎？
然後再看見讓衛東的臉，就勉力苦惱剛纔在談什麼來著？
明顯她的大腦已經空白了。
迅速被一系列特色美味清空。
讓衛東輕嘆：“臥槽，博大精深啊，我對這活兒有點信心了，肯定能找出一樣好配方來。”
沈翠月嗯：“我知道的僅僅是談資皮毛，只是提醒你先要想好大概要什麼味，再決定用到什麼上，可以有萬千搭配的，但成本卻完全不同。”
讓衛東猜測：“能夠保質的時間也不同吧，這個很關鍵。”
沈翠月想了想：“那後面的熱菜、湯菜就不重要了，你要的肯定只能類似涼菜，油湯滴水的能幹嘛。”
讓衛東已經有點歎爲觀止：“都嚐嚐開眼唄，這個醬爆豬舌，算什麼味？”
“醬香型，甜醬做骨，添加精鹽、白糖、味精、香油，再根據食材不同，酌情增減醬油、姜蔥、胡椒、花椒的用量，甚至高級點的要考慮到客人口味做調整，這纔算是高手境界。”
讓衛東能聯想：“這不就跟那高級定製服裝一樣？”
沈翠月眼眸亮了下：“現在很少有人知道定做衣裳纔是高級貨了，以前我們巷子有個裁縫就是老字號的……”
對視下又自嘲：“不敢回去看。”
讓衛東想想：“三五年吧，如果你能踏實認真的過幾年，沒準兒就能回去看看。”
這是個難得的暗示提醒。
讓衛東記得這場嚴打要持續好幾年，但過了之後就好像換了套律法似的。
就千萬別在這幾年犯事兒。
沈翠月肯定在想這是什麼意思，但先點頭說好。
繼續討論菜餚。
後面熱菜已經陸續上來，讓衛東立刻覺得陳皮肥腸可以搞，五香心舌簡直就是現成品，蒜泥的他自己最喜歡，椒麻的得了沈翠月讚賞。
章蘭芝不知道你倆討論的什麼，但有款糖沾豬尾，好吃得她差點哭出來，破天荒的直接給讓衛東挾了片。
實際上白油肚條，雪花肺片，這些都屬於鹹鮮味類，故意調出來吃本味，哪有什麼內臟異味，分明就是處理手法高超。
三十多個菜！
把二十四種川菜口味囊括一大半，當然沈翠月也說自己有些菜品拿不的確。
反正三人面前的餐桌很快層層疊疊，過來過去的食客都帶著異樣的眼光注視這三人。
在一切講究艱苦樸素，忌諱鋪張浪費的84年，這裡已經算全市最富麗堂皇的地方，來的都不是普通人。
三個年輕人，尤其還有個女軍人擺出這種場面很刺眼。
讓衛東卻無所謂：“待會兒吃不完打包，早就給你說了菜很多，別盯著那個豬尾巴吃，現在撐住了吧！”
文雅的秘書已經撐到嗓子眼兒了，說不出話，表情還有點委屈。
沈翠月笑笑，點出幾樣菜品吩咐服務員：“待會兒忙過了能請這幾位師傅出來聊幾句嗎，這是許叔的親戚，從小聽許叔唸叨這邊的叔伯，想敘敘舊。”
謊話張嘴就來，但嚴絲合縫的讓人沒法拒絕，尤其還點了這麼大一桌子兩百多塊錢的菜餚。
午餐高峰期過後兩位師傅油光滿面的出來，其中有個更認得沈翠月。
那就好說多了，讓衛東甚至都沒有隱瞞：“我代表商州市地委改委會，我們那有大量生豬屠宰，然後豬毛出口歐洲，腸衣賣大嚶，豬肉罐頭賣大毛子，唯獨最後剩豬下水沒人要，搞得商州人民天天吃雜碎面、豬肝麪都吃不完！”
撐得像個孕婦似的女軍人癱坐在椅子上，要是被督察看見一定會批評她破壞形象，但依舊忍不住撲哧。
沈翠月不笑，幫倆大廚師點上煙，自己起身去結賬，跟經理、服務員閒聊拖住注意力。
搞得這邊真像是在閒聊。
誰知這倆大師傅叼著煙聽完讓衛東的表達，竟然來了句：“你這個真空包裝管不了多久，處理不好也就五到十天而已，根本達不到你說的當零食幾個月後還能吃。”
讓衛東差點眼珠子都瞪出來，他以爲自己學那位千萬富豪，已經有點提前於人家發財的時代了。
沒想到在行家這裡啥也不是！
我真空機都在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