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衛東就真帶了石頭去屠宰場。
因爲接連看了三天，讓衛東都是整天整天的蹲在人家廠裡聊天、看產線，改委會的成員也沒幾位跟著了。
實在是這一大片圍繞豬生意的區域，空氣中都飄著股怪味兒。
如果不是周邊幾百萬鄉下人太窮，商州其實可以富得流油。
就像這靠近江邊的小河裡，被一系列豬生意工廠嚴重污染的小河，飄著的真全都是油污。
哪怕都是最低級的原產地初級加工，利潤很薄，但已經是很成熟很完整的產業鏈。
而豬的一身都是寶，在這裡體現得淋漓盡致，每到一家廠都會聽見人家滔滔不絕的講解自己這邊把某個環節做到了極致。
譬如這個在蘇廉專家援助下建立的五十年代屠宰場，最高峰的時候每天要殺上千頭豬！
在高度機械化介入前，這已經是很高的屠宰量了。
今天正好碰見額外要殺牛，幾個掛著防水圍裙踩著長筒靴的男人從休息室出來。
其中有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提著把鐵錘，面色冷峻的走進牛羣時，居然讓那些牛不由自主的後退擁擠，有兩頭更是直接前蹄跪下滿眼都是淚水！
小警察丁海峰已經見多識廣了，都忍不住抱起手臂皺眉：“真有殺氣這種東西，一眼就看得出來誰是屠夫。”
讓衛東也啞然失笑，如果不是這裡的豬生意，就不會練出那麼個殺豬匠斷了自己的雙手。
興許自己上輩子會是另外的走向。
石頭目不轉睛的盯住那個斯文男人，屏息凝神的專注，竟然讓丁海峰都似有所感的回頭看了眼這個七八歲的孩子！
於是他就沒目睹那個男人，突然擡手一錘，一頭牛轟然倒下，四肢僵直的已經沒了命。
整個牛羣都騷亂起來發出陣陣哀嚎！
但渾身健碩的肌肉抖索著，也不敢反抗這個屠夫。
真就是待宰羔羊的形容，被一錘一個殺掉！
其他人跟著嫺熟拖走放血分解。
讓衛東都看得心悸，尼瑪那晚不是自己那支帶護手的撐拐，怎麼都躲不掉！
而且如果遇見的是這個錘哥，估計連撐拐都保不住命。
所以真就是無知者無畏，越瞭解越明白千萬別去挑戰別人的專業。
這時瞥見丁海峰已經要伸手去拍小孩兒的肩，連忙恍若不知的邁步到他倆中間，順便擋住了專業人士看屠夫的視線。
葛門後起之秀纔好像從夢魘中擺脫出來，泛起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丁海峰換個角度再看他就使勁晃頭擦眼，感覺剛纔是不是看花了。
讓衛東正要繼續打岔，卻聽見這家廠的領導熱情邀請：“這有什麼好看的，天天都這樣，今天幾位來正好一起去嚐嚐我們的下水火鍋！”
其他幾個人剛看了屠宰殺牛卸內臟，有點反嘔，聽了下水倆字直接受不了，下班下班。
剛開了餐館的讓衛東卻馬上感興趣的詢問：“你們這下水有什麼特點？品質特別好還是特別新鮮？”
江州火鍋後來聞名全國，但本地人才知道往往敢掛“宰牛場鮮毛肚”、“屠宰場鮮肥腸”之類招牌菜的纔算是食材有點成色。
他腦海裡還是立刻浮現出老子搞個每天固定用冰塊朝著江州送最新鮮的這類下水，不就能開個火鍋館？
在好吃街上秒殺同行？
誰知這廠領導居然說：“沒什麼特色，就是便宜！特別便宜！”
一邊走一邊解釋：“從內到外，皮、毛、肉、腸，甚至連骨都有用，唯獨下水外國人是不要的，我們很多人也不吃這些東西，所以在我們這裡就多餘，每天殺上千頭都不得不丟了些，一般我們這裡一毛錢一套，整個商州的雜碎面、豬肝麪只要九分錢都吃不完。”
讓衛東徹底愣住了。
下水就是雜碎，通常就是心肝脾肺肚胃腎這些內臟，別說老外，很多國內各地人都不吃這些東西。
有些鄉下殺年豬也把下水丟給狗吃。
但在他腦海裡肯定立刻浮現出那個賣臘肉的前輩大神！
當所有鄉親在他支持下養更多豬，做更多臘肉來賣的時候，就是悄悄轉向收購所有人的豬下水，做成真空包裝的醃臘小零食，一舉行銷全國成了商州地區第一個公開的千萬富翁。
現在突然反應過來，光是讓鄉親養豬賣臘肉的那點豬下水哪裡夠賣成千萬富翁？
二鳳做臘肉就已經讓周圍的豬不夠殺了。
分明就是來屠宰殺豬時候發現了這裡的巨大商機。
順著豬鬃的一身寶，每個部分都被榨取出價值，唯獨豬下水在這種超量的工業化中成了多餘副產品。
恰恰被這個聰明人利用起來。
讓衛東頓時眉開眼笑。
這回被自己發現了，哪怕熊貓打廣告賣醃臘小食品有點怪，但這已經被證明肯定能行的生意那就絕對能做。
他也不做聲，笑瞇瞇的帶著石頭和丁海峰跟人吃了味道頗重的下水火鍋，最後掏錢買單，再找人家買幾副豬下水。
那個廠領導二話不說找個鋪了塑料布的竹筐，給他裝滿：“你喜歡吃就隨時來拿，不要錢的！”
讓衛東上車看眼後來一輩子都比較清廉的白制服：“丁同志你結婚沒？”
比他大個兩三歲的青年警察果然點頭：“去年剛結，怎麼？”
讓衛東示意放在貨廂裡的竹筐：“我確認要做這個生意了，你愛人能不能過來擔個職，雖然不是鐵飯碗，但我保證比鐵飯碗還穩定長久。”
警察的心思還是細密：“怎麼說？”
讓衛東解釋：“我不可能一直守在商州，這個生意只是我答應領導要給商州做出點改革新意的示範，我跟尤啓立、董雪瑩他們這些人要出去見大世面，讓我一輩子都呆在這裡就跟那些豬牛一樣難以忍受，所以這生意得有信得過的朋友來幫忙，我鄉下的親戚朋友肯定壓不住這城裡的事兒。”
只有石頭坐在後面，這傢伙已經假裝靠在後面閉目瞌睡了。
給青年警察營造了個私人洽談的空間，他艱難的想了想：“我愛人是農村戶口的知青，好不容易纔進了小集體單位當出納……這事兒需要壓住什麼？”
肯定知道這些細節的讓衛東笑：“壓住賺錢太多，別人眼紅。”
丁海峰嚇一跳：“賺多少？”
讓衛東給他比劃：“你沒聽見？每樣豬身上的都有生意，唯獨下水沒人要，於是這玩意兒就不值錢，等我搞定了技術就打著幫屠宰場解決問題的口號跟他們籤個長期收購協議，三五毛一副的價格，甚至可以每年遞增點，轉頭一副怕是能賣三五塊甚至更多，你說賺不賺？”
小警察難以置信怎麼就轉頭十倍了：“賣給誰？”
讓衛東不怕給他揭秘：“醃臘過的豬心豬舌，你說能賣多少錢？”
丁海峰能理解到這一層：“哦，滷菜，吶吶吶，就那邊轉過去有家心舌就滷得特別好吃，隔壁還有家香蕉肥腸，乾煸的味道特別香。”
讓衛東把車拐過去：“石頭，去把滷心舌和乾煸香蕉肥腸都分別買兩份，晚上我們要搞研究。”
小傢伙應聲而去。
小警察還有點坐立不安的扯扯制服：“我們之間不用這樣。”
肯定沒章秘書好看。
讓衛東忍笑：“對，我們不用，這不是賄賂腐蝕，你可以一輩子站著對待你的工作，但你的家庭可以因爲這個工作改變從此衣食無憂，相信我這個朋友，我不會從你的職務上圖什麼，我很尊重你的人品。”
這個親手帶隊抓了尤啓立的小警察緊盯著讓衛東，想看出他的真實目的。
讓衛東還劃重點：“真的，我堅決不會向你打聽一絲半點跟尤啓立有關的事情，你也不用在意，僅僅就是如果我們都不在商州，你愛人能好好的看著企業正常運行，僅此而已，我會認真想想這個企業要怎麼才能安穩順暢的賺錢，還讓市裡面都滿意。”
丁海峰說他也認真想想。
讓衛東撥了下轉彎燈，石頭果然心領神會的好像剛買到東西回來，牛皮紙包裹的兩包吃食分別遞上。
警察的敏感還是不同：“你這個弟弟超乎尋常的聰明機靈哦。”
讓衛東得意：“我也是個超乎尋常的傢伙不是？”
丁海峰終於哈哈笑：“對，你是我看到過最不尋常的傢伙，我經常都在想我這輩子可能看到最不平凡的就是你，因爲我是真從你是個背夫就看著了。”
讓衛東神秘兮兮：“好，這次我們再見證比拼下，今晚都跟家裡人好好研究這豬下水能搗鼓出什麼樣的美味來，這關係到未來這玩意兒到底賣三塊還是五塊，甚至更貴。”
丁海峰看見已經到自家附近，更笑的拿起紙包分別給兩兄弟都示意下：“嗯，明天再討論。”
石頭等警察下車了，才靈活的翻到副駕豎大拇指：“大哥厲害，只要放他三年五年，以後就用得上了。”
讓衛東倏然而驚，尼瑪，又是你們那什麼教材的套路嗎？
“滾！老子纔沒打算用他什麼，純粹幫老朋友過好點！”
小殺手露出個嗯嗯嗯，就是要用這種心態養魚的瞭然表情。
真是見尼瑪的鬼了，你才幾歲。
讓衛東越發覺得自己上輩子六十年都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