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衛東還順便去拜訪了浙杭有色金屬廠，一年半時間交易超過五十噸鈦錠。
三百多萬交易額，在這會兒也算是很大的客戶往來了。
哪怕不知道這個西南仔已經飆升做大，也非常熱情的款待交流。
還隨口提到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在滬海貨輪交接的老章，做事很細緻靠譜，而且嚴格按照市場行情，幾個月前就把交易價格提到了七萬八，直到八萬三。
對於已經日產一百四十萬包衛生巾，加上其他產品，每天日常銷售流水都幾百萬的局面。
讓衛東好久都沒注意過鈦錠的銷售款項了。
他從來不在老婆那打聽關注過這條線的資金狀況，怕被女人的第六感發現端倪。
索性從來不提。
從來到江州，董雪瑩就跟著參加了紅光廠老趙來談話的場面。
後來順勢也接手了收支、運輸，從來沒說過有什麼問題。
稍微有點撓頭，這是章家虛報抽頭了銷售金額嗎。
這種隨時可能打個電話就穿幫的行爲，也太愚蠢了吧。
所以抵達滬海時，決定儘量端住公司查賬的嚴肅態度，不管是誰搞這種中飽私囊的行爲就得走人。
路上停留各處的節點太多，走出滬海火車站已經是六月初，到處都掛滿了慶祝兒童節的標語跟彩旗。
讓衛東還調侃自家這就是少兒先鋒隊旅遊團。
弟弟妹妹都表示你說什麼是什麼，這眼睛已經看不過來了。
沿江一路走來，這裡纔是當之無愧的大都市。
哪怕八五年這裡跟全國一樣，到處都還是破破爛爛的民宅，更是出了名的居住條件緊迫。
但底子厚啊。
浙州這會兒就西湖邊破舊不堪的巴掌大城區，江州也是支離破碎的髒兮兮工業城市風格，粵州低矮老街區纔是主流，平京就更不用說了，也就十里長街那些樣板工程能看，其他都是破衚衕居多。
只有滬海充滿了十里洋場遺留下來的底蘊。
外灘那一條頂級的銀行大樓撐門面也就罷了，其他區域都成片的老洋房、新式里弄，搗鼓出來的城市建設還是走在了全國最前沿。
李二鳳不由自主的擠著讓衛東走，生怕東張西望看不過來把自己搞丟了。
但手上又把高原小姐妹牽好，一起仰頭看得暈乎乎。
讓衛東來過幾次，尤其去年五月就這時候，他跟章蘭芝在滬海各大高校做了很多銷售推廣工作，熟悉。
那會兒還只有照相機這麼個拳頭產品，現在衛生巾、熟食品、SOD蜜、收錄機、牛仔褲、休閒服飾抱團銷售。
滬海分公司業績嘎嘎強，周邊競爭……幾乎等於沒有。
也就收錄機比較難進入華東地區，電器類在這邊的生產廠家全國最強。
其他都是橫掃千軍。
可這麼好的局勢下，還是義無反顧的要朝國外走。
讓衛東就覺得很費解。
老子出去看了一圈，也不過就是這樣，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從四十年後來，自然難以理解這時候知識分子的苦悶掙扎。
不過穿過現在還有很多泊船碼頭的外灘，剛拐進街巷找到那個辦事處。
本來心裡還油然而生的這種情緒，瞬間被車水馬龍的興隆景象衝散。
好多年輕人推著自行車來這邊提貨！
有些地方轉手買賣衛生巾、牛仔褲可能還要冒點風險。
滬海早就有各種黃牛倒賣的傳統。
如果賣衛生巾還有點不好意思，現在賣牛仔褲簡直就是亂殺碾壓局！
批發價九塊九的純藍色工裝牛仔褲，從均碼的寬大型號，到修身細腿的女版大中小碼，零售十二塊九。
能在親戚、朋友、同學中買個十多二十條，就抵得上普通職工一個月工資。
這時候就顯著之前的喜利來休閒T恤、牛仔廣告的重要性。
任何人只要拿到貨，給人展示那後腰上燙印、凸壓的“喜利來”牛仔品牌名，就立刻跟略便宜點的勞保褲拉開區別，牌子貨！
那就基本秒空。
有沒有人在其中趁機加價不知道，反正吊牌上標著12.9元的建議零售價，銷售人員接不接受這個建議，那是銷售渠道的事情。生產出來品相差點的就掛“愛克斯”品牌名兒，賣9.9元，只有做舊、品相最好的“繽紛”牌賣二十九元。
居然是個多品牌戰略。
市場上其他服裝廠、國營被服廠還在改制狀態，毫無品牌意識，廣告形象，銷售體系。
自然是毫無一合之力的被碾壓。
讓衛東他們起碼在門口看了好幾分鐘，拍了照片記錄，吳生雲探頭出來發現，才連忙換了老章夫婦出來。
都穿著這年頭最標準的的確良短袖襯衫，灰色西褲，皮涼鞋。
不高檔，但嶄新時髦，屬於這時候丟到滬海金陵路大百貨公司，都能當成本地人的會穿。
跟近一年前離開江州給讓衛東移交那支手槍時，穿著舊軍裝外表要整潔舒暢多了。
有點花白頭髮的老章還給石頭、毛兒他倆點頭打招呼。
之前在西山廠就見過。
讓衛東敏銳的發現，這夫婦倆整個氣質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以前在三線廠變得有點呆呆傻傻的感覺，都釋放出光芒來了：“讓廠長好，中午在旁邊飯店訂了桌子，我們夫婦倆做東，私人掏錢請您和幾位吃個飯，也好讓我們有感謝的機會。”
當初章蘭芝留在滬海做辦事處、分公司經理，月薪兩百塊，還能根據銷售業績提成。
何月梅算下來已經能拿上千塊！
全國這樣的分公司經理，僅有五六個人。
所以在滬海的消費絕對不用去貪污、抽頭、悄悄做買賣。
讓衛東看眼擠得水泄不通的交錢、提貨辦事處，點頭同意了。
那就步行走過，三五個路口。
章媽媽熱情中帶點精明，迅速用滬普跟李二鳳交流，卻不知道最機靈懂事的是四小隻，都不動聲色的拉開點距離。
幫大哥騰出空間來跟人談話。
甚至石頭還下意識的想走到前面去偷聽，被毛兒拉著搖搖頭才放棄掉。
明顯談論的就是那個女人。
“這一年，是我們一家從未有過的輕鬆開心，我們不是滬海人，但我跟蘭芝媽媽都是從周邊鄉下參加工作，在滬海讀書認識然後派到三線廠，一輩子都在奉獻給廠裡，我們也做到了。”
讓衛東其實很理解這種個人意識的擡頭，讀書啓蒙在打開知識眼界的同時，也會開啓對周邊一切的認知。
二三十年後到處都是高中生、大學生，大家習以爲常的自我意識。
這時候還比較罕見，都是順著從小到大的宣傳奉獻，把集體看做永恆的大於個人。
“嗯，西山廠已經合併了所有周邊的光學儀器廠，成爲西山總廠，然後我負責的銷售公司是民營的，在江州江南區興建西山大廈，會把部分其他外遷三線廠技術人員集合起來，讓大家在奉獻一生後，有個更好的自我價值體現……說人話就是讓好技術員能多賺點。”
但有意無意間，讓衛東還是隱瞞了這個西山大廈的核心是計算機研究所，就下意識的有點防範心思。
老章肯定聽不出來，只連連點頭：“從蘭芝能留在滬海，又幫助我們回到滬海，都是因爲你開創的新局面，我知道我們作爲技術人員、軍代表的身份，很不容易調動，其實是你給了我們照顧，蘭芝……”
讓衛東主動截斷：“她有功勞，那就論功行賞，出國的費用也是她該得的，接下來你們怎麼考慮的，繼續掛在銷售分公司也沒問題，我給老程就是說你們算銷售公司主管。”
沒想到老章真的是主動請纓：“我們肯定全力支持蘭芝出國去學習提高，填補她的空缺來支持分公司經理做事也沒問題，這大半年我們跟著蘭芝做得很熟練了……但從春節後突然展開的外貿業務，我們都是囫圇吞棗的在學習，涉及到相當多跟單質檢、報關報檢、物流船期、貨款回收的外務工作，蘭芝和我們都是跌跌撞撞的把這部分工作探索做起來，如果這部分外貿的貨物長期持續的話，我和蘭芝媽媽可以把這個外貿工作承擔起來，英語我們比較熟，日語跟俄語、德語也能勉強看，我們還能不停的學習，保證把這個工作做好。”
可能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
可能有夢想、有文化支撐的人，從來都沒放棄過學習能力。
起碼上輩子的老保安從躲在門衛室開始，就躺平了。
再也沒讓自己保持學到老的狀態。
所以也就被禁錮在了那裡。
現在很明白這份學習能力纔是關鍵。
有點肅然起敬的點點頭：“你有這種從無到有積累經驗的能力，那當然是帶領外貿部門的最好人選，但這個崗位涉及到大量的資金、外匯操作，我們未來更是有每個月上百萬美元的外匯流動，如果這種資金截流在手裡搞什麼花樣，趁著賬期做什麼私人投資買賣，那就是犯錯誤沒法信任了。”
老章反而有點吃驚：“蘭芝說都是你讓她做的。”
讓衛東茫然，她在假傳什麼聖旨嗎：“我？讓她做什麼？”
老章從提著的人造革小包裡，拿出來一迭文件：“買股票，買房子啊。”
讓衛東這才啊？
有股票了嗎？
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