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雨甘的話項莊還是聽進去了，他也覺得老婆說得很有道理。那次項莊雖然沒去成王主任那裡當經(jīng)貿(mào)委政策研究室的主任，但他對王老頭對自己的關心與賞識還是心存感激的。
項莊在和這老頭打交道的過程中，對這位快到退休年齡的老資格官員，打心眼裡既尊重又佩服。其實王主任並非是什麼煤礦工人出身，他到處號稱自己是煤炭工人出身，那是人家的一種自謙。這種老資格的廳局長才不想現(xiàn)在剛提拔的新貴那樣，到處炫耀自己的出身是如何如何地高貴，誰誰是他曾經(jīng)的同班同學，哪位權貴又是曾經(jīng)和他同過時事。這種新貴往往是官做得不大架子卻撐得很大，你如果不給他撐這種檯面，他還會不高興，甚至是當場就弄得你下不來臺。這種情況越往下面，越往基層越嚴重。項莊認識的一個河南老鄉(xiāng)，在粵西一個經(jīng)濟欠發(fā)達地區(qū)做縣府辦主任。這個老鄉(xiāng)也是服務了幾任縣長了。老縣長提任市裡的副市長，迎來了一位從省裡下來的新縣長。這位新的縣太爺人還沒到任，就從省裡給他打的縣府辦主任下了第一道指示，這位縣太爺說：“在我到任之前，原任縣長的那個辦公室一定要重新裝修一遍，辦公室裡的傢俱辦公設施也要從新更換。車子我暫時用從省城帶的奧迪A6，但你們要抓緊時間先做預算，一定要三個月之後買到新車子。”項莊的這位老鄉(xiāng)說，他知道新縣長的這套作派叫做“除舊迎新”。但就是這套所謂的“除舊迎新”一項，就花去縣裡本不寬裕的財政資金小兩百萬。好不容易給這位新貴置辦齊活了他要求的這些配置，新縣官到任的第一天就弄得縣府辦一衆(zhòng)人下不來臺。這新貴數(shù)落了縣府辦主任三宗罪：一是沒有派歡迎人馬到縣界處列隊迎接他。縣太爺振振有詞地說：“我在給某某領導做秘書那麼多年，迎送了那麼多等到新官上任，還沒有見那個地方象你們這樣不到縣界處迎接的。”二是到了縣府大樓前竟然沒有紅毯鮮花。縣太爺惱火地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嗎？你們居然連這點常識都不懂嗎？你這個縣府辦主任書記幹什麼吃的？”三是給他寫的講話稿狗屁不通。那可是縣府辦主任花了幾個晚上精心打造的一篇稿子啊！到了新縣官這兒竟然成了狗屁。縣太爺憤憤然地抖著稿子說道：“你看看，“爲了”什麼什麼？爲什麼要多寫個“了”字呢？你可別小看了這多出的一個字，那是一字成師啊！我當年在國家某某部掛職時，副部長就是改掉了我稿子上多出的這個“了”字，成爲我終生之事師。”這三宗罪問得項莊的那個老鄉(xiāng)不知所措、滿頭冷汗。後來這位老鄉(xiāng)還專門問過項莊：“你們省裡的幹部是不是都這樣？”項莊沒法回答老鄉(xiāng)的問話，只好搖頭說：“那是奇葩！”
行事風格“老派”的王主任是從一家省屬大型煤炭企業(yè)的老總，一步一步幹到省經(jīng)貿(mào)委主任，大部制改革後省經(jīng)貿(mào)委合併到經(jīng)信委後，纔到國資委當主任的。據(jù)說王主任還在煤礦企業(yè)做老總時，每逢節(jié)假日他必定要拉著礦黨委書記一起下到幾千米深大的礦井裡慰問一線煤礦工人。這時候王總身上必帶三件兒寶：塑料桶裝高度白酒，滷水豬頭肉，一隻粗瓷大腕。對於在幾千米深陰溼寒冷的坑道里作業(yè)的礦工們來說，王總這是這三件寶那可是雪中送炭，遠比那一番慷慨激昂的口頭激勵強多了。每到這個時候，王總也不多說什麼，一到礦工們那裡就拿出他的三件寶兒，與礦工們一道大腕喝燒酒，大塊啃豬頭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他高升到省裡做廳長還在繼續(xù)。
還在秘書二處時就沒少和王主任打交道，一遇到寫公交商貿(mào)、企業(yè)改革方面的材料，首先向省直廳局套料的單位就是那個經(jīng)貿(mào)委了。王主任性格爽朗，又熟悉這幾百家省屬大中型國有企業(yè)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情況，說起來頭頭是道，瞭如指掌。對項莊深更半夜打電話的每次求救，王主任幾乎都能解項莊的燃眉之急。大部制改革前，省經(jīng)貿(mào)委是個掌握著實權的部門，它既管省屬國有大中型企業(yè)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又代管這些企業(yè)、公司老總們?nèi)耸氯蚊瑢@些人有著生殺予奪的權力。有一年，省裡要做一次省屬國有大中型企業(yè)的摸底調(diào)查。項莊正好分到王主任這個組，三天下來他和王主任走了有一百多家企業(yè)，每到一家企業(yè)王老頭也不說話，就聽那些企業(yè)老總們彙報，項莊的任務就是在一旁的記錄。等回到省裡給省長彙報調(diào)研情況時，項莊照例給王主任整理出了個彙報提綱。但王老頭看了看項莊的拿給他的那份彙報提綱，又還給了他。然會指了指自己的腦殼，笑著說道：“都在這裡呢！”項莊也有幸參加了那次王主任給省長的專題彙報。他們?nèi)炻犃艘话俣嗉移髽I(yè)的彙報，期間王主任一個字都沒記一片紙都沒帶。王老頭給省長的彙報用時近四個小時，一不看稿子，二不用錄音，就憑這他那超常的大腦記憶，彙報得條理清晰，歸納總結到位。每一家企業(yè)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情況，每一個行業(yè)當前存在的問題和自己的建議對策，王老頭都如數(shù)家珍，娓娓道來。只聽得一旁坐著的項莊是目瞪口呆，驚爲天人。說實話，項莊因工作性質(zhì)，一天到晚見到的廳局長這樣的官員不算少。但象王老頭這般有能力的官員確實不多。在一般老百姓的記憶力，這些官員要麼是些個整日裡就會吃吃喝喝、貪污受賄的貪官污吏，要麼就是些只會靠秘書手下寫稿子，自己吭哧吭哧、結結巴巴念稿子的庸官。其實並不盡然，項莊心裡清楚，不能否認普通老百姓心目中認爲的那種貪官、庸官確實也有，但絕對不會佔太大比例。這些能混到廳局級的官員，大都是過五關斬六將層層選拔歷練出來的，如果你三兩把刷子還是不太容易提拔上來的。但話又說回來了，至於說象國資委王主任這樣真正有料的官員也不是很多。
王主任在會議室門外站著抽菸，其實他是在有意等著項莊出來。看著項莊腋下夾的手裡拿的都是材料，王主任笑瞇瞇地說道：“小項，你這就進入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了！”項莊看著王主任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苦笑：“王主任，我這也是趕鴨子上架呀！”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快到電梯間了，王主任把項莊拉到一邊說道：“大秀才，給你起草小組推薦個人行不行？”項莊把手裡的東西順勢摞在一起，然後也沒多說客氣話，只是笑著問了一句：“東西寫得怎麼樣？”王主任拍了一下項莊的肩膀說道：“那要看和誰比了？和你這個省裡的一支筆那是沒得比。在我們國資委還算個苗子，我主要是想讓他來你組裡帶一帶，跟你多學學。”項莊首先想到一句話，就是“強將手裡無弱兵”。再說了反正也要從國資委抽調(diào)人來參加起草小組。因此，他也沒有多考慮就說：“我這兒沒問題，秘書長那裡你可能要打個招呼。”王主任又笑著拍了拍項莊的肩膀，說道：“好，那就先這樣。”其實，項莊心裡也明白，王主任早就做好了秘書長甚至是省長那裡的工作了。他之所以專門等在門口和你項莊說這件事兒，那是人家尊重你，這實際上更能凸顯王主任當領導的處事兒風度。
王主任推薦的這個人選名字叫王重陽，現(xiàn)在的身份是國資委辦公室的副主任，王老頭的跟班兒秘書。這個小夥子項莊好像還有一點而印象，人長得很精神，嘴巴又甜。年紀不大，大概有二十五六歲上下吧。項莊在和他接觸的過程中，明顯感覺到，這小夥子處理事情來很穩(wěn)重老練，無論是情商，還是智商遠在他這個年齡段的人之上。像王主任這種有能力的政府官員，不可能選一個繡花枕頭來擔任自己的跟班兒秘書的。
等到了起草小組後，項莊才知道進一步瞭解到，這個王重陽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的父親是省屬國有龍頭企業(yè)廣東晨光電器公司的老總。剛開始項莊還納悶，就憑王重陽父親的能力，給他這個一表人才、重點大學高才生的公子，找個更加體面的差事那不是易如反掌。後來項莊才慢慢清楚了，人家這對父子是在“曲線救國”。父親貴爲年薪幾百萬的大型國企老總，人家家裡不差錢。差的只是官場的人脈，兒子沒必要再在商海里廝混了，弄他一頂紅頂帽子戴戴，豈不是雙保險。後來還真是這樣，王重陽從政府工作報告起草小組“渡過了一道金”出來後沒多久，就擔任了省裡一位常務副省長的秘書。從此以後，仕途之路坦坦蕩蕩。這當然是後話了。就是在這次省政府工作報告的起草過程中，這個王重陽也幫了項莊不少的忙，以至於在後來的交際中兩個人還成爲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