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中,卻見慕容樾靜靜坐在堂中,正冷冷看著他們。
慕容樾淡淡道:“小夜,你可知罪?”
小夜臉色沉靜,跪在廳中,垂首道:“屬下知罪。”
他私自領初晴出府去見衛賀,本就沒打算瞞過慕容樾去,早已做好了受罰的打算。
慕容樾注目小夜,道:“自己去領二十軍棍吧。”
初晴忙道:“樾,小夜他……”
小夜卻轉身望著初晴道:“夫人的好意,小夜心領了。只是小夜擅做主張,本就該罰。夫人無須爲小夜求情。”
初晴只得默然坐進椅中,看小夜離去,不再開口。
“晴兒,你可知我爲何不願你去見他?”慕容樾輕輕問道。
初晴一怔,道:“爲何?”
慕容樾靜靜注視了初晴半響,淡淡道:“……因爲他喜歡你!”
初晴更是吃驚,睜大了眼睛,疑惑道:“怎麼可能?算上今日,我也不過見過他兩次。”
慕容樾笑了笑,道:“我沒有看錯。那日,他尚不知你是誰,可是他提及你時的眼神……那樣的眼神……我自是懂的。”
在那陰暗的囚室中,衛賀問及初晴時,那一瞬間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盡皆落入他的眼中。而衛賀眼中的情愫,更是不自覺的流露了出來。也許,連衛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初晴恍然,難怪衛賀會有那樣奇怪的舉動及言語,自己還當他是有意輕薄。
“所以,我不願將你當成籌碼去見他。”慕容樾又道。
初晴卻怔怔望著他,眸中已經有了淚光,悽聲道:“樾,其實你是不願我知道你時日無多了,是不是?”
慕容樾心頭一沉,她果然知道了。面上卻神色不動,微微笑道:“怎麼會?衛賀不過是想嚇嚇你罷了。且衛兄已經配製解藥去了,相信不日便有消息。”
慕容樾笑著上前,握住初晴的手道:“先別管我了,來,給我看看的你的傷。大夫說今日要換藥呢。”
初晴望著慕容樾,擡手拭去眼角未來得及流下的淚,展顏一笑:“好,那你給我換。”
與其悲慼哀哭,倒不如笑顏已對,過好每個在一起的日子。相信,這也是樾所樂見的吧。
“好。”慕容樾應著,攜了初晴往裡而去。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慕容樾依舊每日裡一得了空閒,便陪著初晴坐上一會。而初晴,也自是高高興興的。只是,慕容樾如何瞧不出她笑意中的苦澀。他暗自嘆息,然而,他也
只能儘可能多的抽出一些時間陪伴初晴。衛若蘭也一直沒有消息。
時已至十二月初。這兩日,一改之前幾日冬陽暖照的好天氣,變得陰霾晦暗。幾陣凜冽的寒風颳過,竟然又飛起了雪花,在尚未融化的冰雪上又覆上一層新雪。初七拂曉時分,也就是慕容樾進駐黑石城的第十三天,已回兗州的慕容柯率部連夜趕路,親臨黑石城下,將黑石城圍的水泄不通。他輾轉從京都得知了慕容樾打破王庭,俘虜克魯王衛薩木一家,以及成功挑起克魯內亂的消息。驚駭過後,他決定揮師黑石城。他知道,他們之間終於到了圖窮匕見的境地了。
慕容柯令人將一封書信射上城樓,說是想同慕容樾在陣前談談。慕容樾很快傳來答覆,答應一見。
慕容柯令大軍退後三裡,紮好了營寨。只帶了一小隊親衛站在黑石城下一射之地外。天色已經大亮,慕容柯立在冰雪中,雪冷冷拂在臉上,徹骨冰寒。
不知爲何,慕容柯突然想起了十四五年前,他十六,慕容樾十三,正是最爲好動的年齡。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風雪天,兩人偷溜出皇城,到霧隱峰中去打獵。結果迷了路,闖進了一個熊瞎子冬眠的洞穴。被火光驚醒的熊瞎子暴怒異常,兄弟二人拔劍苦戰,終於將黑熊殺死。二人也筋疲力盡,便在洞穴中歇息了一晚。
第二日,他們在山中遇到一個獵戶,那個獵戶領了他們下山。兄弟二人又做了一個簡易的雪橇,將那隻死熊也拖了下去,帶回了皇宮。他們父皇雖頗爲自傲,讚賞之餘,還是罰他們禁足半月。
“六哥!”一個低沉清冷的聲音響起在他的身前。
慕容柯一震,方纔居然走神了。陣前走神,可是臨敵的大忌。他微瞇了眼,如絮飛雪中,一個身影越走越近,漸漸清晰了起來。正是慕容樾,只帶了小夜一人前來。身上是一襲玄色輕裘,並未著鎧甲。
“六哥。”慕容樾勒住馬匹,在慕容柯身前三丈處站定,又喚了一聲。
慕容柯令親衛留在原地,策馬緩緩迎上前去,望著慕容樾,目光極爲複雜。半響,方嘆了一口氣,道:“難爲你還肯喚我六哥。”
慕容樾笑了笑,道:“六哥說笑了,小弟一向極爲敬重六哥,豈會不認六哥。”他眸光澄澈懇切,絲毫不見半絲勉強。
慕容柯卻只當他是故意譏諷,神色微微一變,冷聲道:“你應該知道,這次的戰爭,目的便是要將你送到衛賀的刀下。”
慕容樾眼睛眨也不眨:“我知道。不過這應只是其中之一吧。六哥也想趁此機會回兗州,重掌兵權。
”
“不錯。”慕容樾瞳孔微微一縮,“那你又知不知道蕭初晴離府後遭遇刺殺也是我遣人所爲。”
慕容樾身子微微一震,眼中顯出詫異之色:“刺殺?晴兒從未與我提及此事。”
慕容柯冷笑道:“那是因爲她以爲刺殺她的人是你派去的。”
慕容樾心中一痛,現在才知爲何蘇白要封鎖初晴的消息。當日的初晴,又該是何等的絕望痛心!
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強自壓下心中翻滾的情緒。笑了一笑,淡淡道,“六哥,那你知不知道,陸靜婉你生了一個兒子?只可惜,沒多久便夭折了。”
慕容柯震驚望著慕容樾,啞聲道:“你,你居然知道我與她的事,卻還讓她將孩子生了下來?!”自己的寵妾生下哥哥的兒子,沒人能在知曉後還安之若素的吧。可是,慕容樾卻淡然之極。
“爲什麼不?那是你的孩子,我的侄兒。況且,我對婉兒本就有愧。”慕容樾微笑:“你也許不知,婉兒也不會告訴你。其實,我從未寵幸過她。”
這下,慕容柯望著慕容樾的眼神,就彷彿是在看著一頭大怪物。“你不是對蕭雪姬念念不忘的麼?怎會對陸靜婉好不動心?”慕容柯很是詫異。世上沒有人能比陸靜婉更像蕭雪姬,就連蕭雪姬的妹妹蕭初晴也不過只有三五分相似而已。當日他得到陸靜婉後,又秘密培訓了三年,模仿蕭雪姬的神韻氣度。本是想留給自己,權衡再三後,還是通過陸韞將陸靜婉送進了靖王府做內線。陸靜婉雖早非處子之身,只是宮中歷來不缺乏瞞天過海的法子,所以倒也不擔心會被慕容樾發現。
只是,他千算萬算,卻偏偏沒料到慕容樾竟然從未寵幸過她。
“人,總是會變的。”慕容樾凝視著慕容柯,淡淡道,“六哥,不也是一樣麼?小弟還記得,當日在霧隱峰中,小弟因一時好奇,用火去撩撥冬眠中的大黑熊,終於引得它暴怒反撲。若不是六哥拼死相護,慕容樾又怎能活到現在?六哥救命之恩,小弟是永世都不敢忘的。”
他以手撫心,隔了漫天飛雪緊緊注目慕容柯,緩緩道:“六哥若能就此罷手,與小弟一同返會京都。小弟擔保六哥富貴安樂到老。”
慕容柯身子一震,望向慕容樾,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緒。在經歷他那麼多處心積慮的算計陰謀背叛後,慕容樾居然還能簡簡單單說出“富貴安樂”四個字。他是真心?還是虛僞?抑或是緩兵之計?
前行,定是兇險萬分;退後,也許便平安無憂。
那麼,他究竟該如何抉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