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陽光灼灼,好似流火一般。然而處於御花園西邊的滴翠亭卻因掩映在大片的綠蔭中,倒也涼爽宜人。亭旁,一樹榴花開得正盛,灼灼欲燃。
慕容樾坐在亭中,正與睿王慕容柯相對手談。一粒白玉棋子輕輕拈在他修長白皙的指間,他微微沉吟著。一陣風起,吹起亭外紅豔欲燃的石榴花瓣。有一瓣,恰恰飛落到了棋盤上。慕容樾雙眉一皺,薄脣輕抿,竟將手中的棋子丟在了棋盒之中。
慕容柯微微一笑,眼中有著戲謔的意味:“七弟敢是要棄子認輸了麼?”
慕容樾修長的指節輕輕叩著棋盤,淡淡道:“我已經下了。”
“哦?”慕容柯有些不解。
慕容樾伸出手指,點了點那瓣嫣紅的花瓣。
慕容柯眼中的疑惑更深,仔細看了半響,方道:“你我的棋力本在伯仲之間,現下你的優勢也不是很明顯。如此落子,倒給我留下了不少的餘地呢?這可不像我認識的的老七啊。”
慕容樾擡起頭,目光卻落在很遠的地方:“我只是想賭一賭。”是的,他在賭,既然花瓣飄落於棋盤,他便賭一賭天意,賭一賭這盤棋,也賭一賭初晴。
慕容柯忽然一彎脣角,一貫沉靜的眼中染上笑意,他搖頭道:“七弟,你心緒不寧,今天你絕對是無法贏過我的。”
慕容樾輕輕叩著棋盤,淡淡道:“誰勝誰負,現在還說不準……該你了。”
慕容柯靜靜注視慕容樾半響,拈起一粒黑子,輕輕敲在棋盤上。兩人一時無話,專注於棋盤。
事實證明,那片花瓣飛落的位置的確很不利於慕容樾。本來就不多的優勢,在慕容柯步步爲營,穩紮穩打的進逼下,慢慢消解殆盡。棋過中盤,慕容樾東南角辛苦做出來的一條大龍已被慕容柯死死困住,再也沒有復活的希望。而西北角上的棋子也只是在茍延殘喘,苦苦掙扎。
慕容樾面色沉鬱,看著棋盤,手指一動,忽然將棋子丟進棋盒,淡淡道:“我輸了。”
慕容柯神色沉靜從容,淺淺一笑:“你不是輸給我,而是輸給了你自己。”他又補充道,“你的心亂了,所以,你必輸無疑。”說完,他站起身,自顧自的走掉了,只留下慕容樾一個人兀自沉默的坐在棋盤面前。
亭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慕容樾側過頭去,看見一個矯健的身影正在內侍的帶領下急匆匆往照晚亭而來。慕容樾的手驀然握緊,那個人,名叫龍飛,是他的親衛之一,今天也跟隨著趙青一起護送初晴去了市集。
“王爺!”龍飛甫一進亭中,便單膝跪在慕容樾身側。旁邊侍立的宮人內侍早已知機的退下。
慕容樾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棋子,卻沒有開口。
龍飛一手扶住膝蓋,一手撐地,頭都快垂到地上去了。他聽到棋子輕微的碰撞聲,知道慕容樾正在等他回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裡有著壓抑不住的驚惶:“王爺!屬下死罪!王妃她,她失蹤了!”
慕容樾把玩棋子的手一頓,胸中某個地方彷彿傳來一下重擊。她,果真走了,走得如此瀟灑乾脆。再見,她是打算再也不見麼?!手上一鬆,棋子
一粒粒落在棋盒中。他負手起立,目光深沉的看向遠方,眸中喜怒難測。
親衛垂首跪在他身後,大氣不敢出一口。靜默中,只有龍飛的汗水一滴一滴自額上涔涔滴落。王妃竟然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失蹤了,他真的無法想象王爺會對他們做出怎樣的懲罰。王爺素日賞罰並重,有功自然毫不吝惜的賞賜,可犯了錯,卻也是嚴懲不貸,毫不心軟。一念及此,他不由感覺身子都在微微發顫。
良久,慕容樾面無表情的轉身過來,淡淡道:“你先回去。”
龍飛彷彿獲了大赦似的,忙應允起身,退了出去。方纔不過片刻功夫,他卻彷彿覺著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汗水將後背的衣服都溼透了。又暗呼僥倖,王爺竟然沒發怒。
慕容樾定定凝視著那片花瓣,花瓣嫣紅嬌麗,恍若初晴腮邊突然飛起的一抹流霞。他突然煩躁狂怒起來,伸手將棋子連同花瓣一起掃落。棋子叮叮噹噹的落了滿地,一聲一聲,清清脆脆,卻恍若敲在慕容樾心上,發出空空的迴響。
他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很不錯呢,竟然真的從趙青他們眼皮子底下逃脫了。雖然是自己吩咐過趙青有意縱之,但跟隨而去的其他人都不知情。她能逃脫,也說明她很不簡單了。不過,自己應該早就知道的,從上次踏青所經歷過的事情就能看出,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
慕容樾嘴角的笑痕更深,眼中的冷意卻越發明顯。他倒要看看,她費盡心機逃出王府,究竟想要做什麼。
此刻的初晴正坐在一間酒樓的雅座裡,心情大好的用著飯菜。此時的她,已經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年少英俊,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手上還搖著一柄描金墨扇。一路上,她已經換了五套衣服,變幻了六種髮式,終於將趙青成功的擺脫了。
今天她藉口逛市集,自然帶了足夠的銀兩,而且也找理由將雲兒留在了府中,以免受到牽連。到了市集,她便下了馬車。趙青安排好人手照看馬車跟馬匹,帶了龍飛和李虎跟隨保護。
初晴充分發揮了前世逛街的本領,一路左逛逛,右看看,對什麼東西都顯得很好奇,都表現出了很強的購買慾望。加上他們四人雖然換了便服,但氣度不凡,一看便知非富即貴。特別是初晴本就美貌出衆,身邊還帶著三個神情堅毅,年輕硬朗的隨從,在人堆裡自是很扎眼。所以上至百年老字號的店主,下至路邊攤的小販,無不可著勁兒的推銷自己的商品。
不到一個時辰,龍飛與李虎手裡便抱滿了東西。大到字畫古玩、小到胭脂水粉,應有盡有。他們心裡雖然不太滿意這趟差事,不過看趙青一臉平靜的樣子,他們也就只得乖乖的抱著東西跟在後面。
初晴看見他們將一張年輕的臉生生皺成了苦瓜樣,不由得暗暗好笑,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就是要讓他們煩,如此,她纔有機會趁他們大意的時候逃脫。
就這樣走走逛逛,初晴看到路旁有一家成衣鋪,不由得眼前一亮,忙忙走了進去。鋪子的老闆娘急忙迎上前來,問初晴是要買現成的衣服,還是挑選布料款式,他們可以代做。
初晴笑笑道:“你家鋪子裡的衣服都很好,我想試穿一
下,不知可否?”
老闆娘忙一疊聲應了,親自拿了好幾套不同款式,不同顏色的衣服給初晴試穿。
初晴這廂慢悠悠的試穿,一試便是一個時辰,龍飛與李虎他們等在一旁,已是一臉無奈,連趙青也是暗暗皺眉。從古到今,哪有男人喜歡陪女人逛街啊,更別提他們這些過慣了刀頭舔血的親衛,更覺無趣。
初晴看時機已經成熟,便假借肚子痛,借店家廁所一用。待老闆娘帶她到後院時,初晴遞給她一張五十兩的銀票,要她配合自己逃跑。她說自己本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被他們三個騙財騙色,現在更想將她賣入青樓,求老闆娘大發慈悲,救救她。說完,泫然欲泣。初晴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演戲的天分,連自己都被自己命運感到悲傷。
老闆娘也是將信將疑,不過看到初晴一副柔弱的樣子,而他們三個則是膀粗腰圓,一臉彪悍的模樣,心下也就信了幾分。更加之看在銀子的份上,於是便點頭答允。
於是初晴便在後院小屋裡換了衣服髮式,並帶著在老闆娘拿來的幾套尋常衣服,從後門悄悄溜了出來。
初晴輕輕鬆鬆的從趙青他們眼皮子底下逃了出來,不禁很是得意。待走過幾條街道後,卻意外發現趙青暗暗跟在身後的蹤跡,不由得心下一沉。她本以爲自己是憑智慧逃出來的,現在看來,卻是趙青有意放水,卻不知他這麼做,又是什麼用意。難道是慕容樾吩咐他這麼做的?莫非慕容樾早就知道了她有逃跑的打算,所以故意令趙青放水,然後再將她抓回去好好羞辱?
不過,不管怎樣,一定不能再回去。初晴暗自咬牙,她就不信,憑自己前生所學,還擺脫不了趙青。
於是,她便和趙青在街上玩起了躲藏變裝潛逃的遊戲。現在,初晴贏了,但也贏得很辛苦,看來趙青親衛統領的位子不是白乾的,還真有幾下子。若擱在自己那年代,指不定也是個刑偵專家了。
初晴從三樓雅座的窗戶裡看到趙青在下面的街上急匆匆走過,東張西望的,終於越走越遠了,才鬆了一口氣。她喚過小二結了酒錢,又向他打聽清楚了出城的道路。然後下定決心,要去往蓬萊縣,看看黛青如何。
初晴一直覺得很內疚。那一次黛青受她所累,被慕容樾打了三十板子,趕出了王府。初晴雖讓雲兒先給她在王府外找了個地方,醫好傷,又贈送了銀兩,讓她家去。但天遙地遠,終究不知她回去了沒有。索性自己現在也沒有目的地,不如去看看她也好。
初晴下了酒樓,又在小二的指點下,僱了一輛車,講好了價錢,便一路望東門而去。
看著路旁的景物慢慢後退,初晴一直緊張的心也漸漸鬆弛了下來。終於是要離他而去了,可心裡,爲何竟還有著淡淡的惆悵與深深的不捨呢?可是,他冷峻漠然的眉眼就那麼突兀的出現腦中,彷彿還著一絲譏誚,冷冷看著她,語氣冰冷:記住,你只是我的玩物而已。
初晴心中一痛,險些掉下淚來。她搖搖頭,深深嘆了口氣。無論是快樂與痛苦,甜蜜或屈辱,一切,都過去了。自己應該試著慢慢遺忘,去開始新的生活。他與她,將不再有交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