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陸靜婉福身請安,口中道;“姐姐請恕罪,本該早就過來給姐姐請安的。只是妹妹這幾日偶感風寒,怕將病氣過給姐姐。所以直到今日,大夫說無礙了,方纔敢過來。還望姐姐體諒。”
自己還沒有去找她,她倒先上門來了。初晴嘴邊笑意凝結,眸光冷冷直視著陸靜婉微微低垂的頭,嘴中輕笑道:“姐姐?本王妃倒是有個姐姐在宮中做貴妃,卻不知何時多了你這個妹妹!”
陸靜婉錯愕的看向初晴,脣邊笑意蹤影全無。又慢慢將頭垂得更低,恭聲道:“王妃說的是,是妾身僭越了。”
“僭越?”初晴冷笑著,反手便是一個耳光。這一掌出手頗重,陸靜婉的臉不由自主的偏向一側,上面登時顯出五道紅紅的指痕。衆人俱是一驚,怔怔看向初晴。
“你僭越的何止這一樁!”初晴起身,冷冷俯視,“本王妃病了,你直到今日纔來請安。怠慢無禮,其罪一;本王妃的婢女,你也敢要去使喚。恃寵而驕,其罪二;使喚也罷,若不好了,也自然有王爺或本王妃教導,何時輪到你來教訓。張狂之極,其罪三;教訓也罷了,你竟然還將她生生打死了。冷血殘暴,其罪四。”
初晴嘴中數落著陸靜婉的罪行,數一樁,便是一耳光。說到最後,怒意難已遏制,更是一掌將她打翻在地。其實,初晴也知,自己所說很是牽強。可是,陸靜婉令人打死淺碧在先,自己又怎能置若罔聞不動聲色的與她依舊稱姐道妹?
周圍的人早就看傻了。她們眼中的王妃,從來都是寬和大度淡然的,何曾見過她如此咄咄逼人之態。只是憶及淺碧之死以及各自被遣出沁芳館後所受的委屈,又不禁暗暗解恨。
陸靜婉的臉上指痕交錯,脣角破裂,鮮血蜿蜒而下。她伏在地上,眼中淚水滾滾而下,卻不敢閃躲。她的丫頭站在一旁,雙眼狠狠瞪著初晴,待要上前,陸靜婉卻止住了她。
她撐起身子,忍痛道:“王妃,原是妾身太過沖動了。淺碧本是王妃跟前的人,妾身……說什麼也該容忍著些的。現在,錯既鑄成,悔之也……也無益了。王妃儘管責打,妾身……絕無怨言。”說著,不顧滿身塵土,掙扎著起身跪在地上。朝初晴揚著紅腫的臉,微微閉了眼睛。
“你。”初晴看著陸靜婉脣邊淋漓的鮮血,舉起的手定在半空,卻再也落不下去。
“王妃,不能就這樣心軟了!淺碧她,她在天上看著呢。”雲兒忍不住哭了出來。沁芳館的丫頭中,因淺碧性子謹慎細膩平和,雲兒與她最爲合得來。此刻,見初晴就欲放過陸靜婉,再也忍耐不住。
初晴伸指挑起陸靜婉的下頜,冷冷逼視她的眼睛,吐字道:“雲兒說,淺碧在天上看著。你說,是也不是呢?”她臉色一沉,正欲動作。一個人卻猛地撲了上來,擋開了初晴的手。
初晴一看,原來是陸靜婉帶來的丫頭。她跪在一旁磕頭道:“也不能全怪主子。那日淺碧失手砸了主子的最心愛的古董花瓶,主子一時生氣,說了她幾句。誰知她竟然還與主子頂嘴,說什麼往日在沁芳館,比這花瓶好了去了東西打碎了也是有的,王妃卻從未曾責怪過。還夾七夾八的說了許多話。閤府皆
知王妃待下寬厚,然淺碧卻也太沒規矩。想淺碧也不過是一個下人,主子又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實在氣不過,就令人杖責幾下以示教訓。誰知沒幾下,淺碧她,她就去了。”
竟只是用一個花瓶爲藉口,就將人生生打死了麼?那可是一條鮮活的性命!她卻說得如此輕巧!況且淺碧生性謹慎和順,又怎會與陸靜婉頂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初晴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根根指節發白,才能抑制住自己的顫抖。靜靜聽她說完,不由怒極反笑,看向陸靜婉道:“側妃房中好規矩,本王妃沒問她話,她卻說了這一車的話來。”
陸靜婉忙轉頭輕喝到:“青萍,還不快些向王妃請罪。”
那叫青萍的丫頭眼中雖有不忿之色,卻也只得朝著初晴磕下頭去:“奴婢一時口快,請王妃娘娘恕罪。”
初晴脣邊含了一絲淺笑,淡淡道:“本王妃素日待下寬厚,未免驕縱了府中的下人,以至於淺碧竟目無尊卑,自取死路。倒枉送了淺碧一條性命,卻原來是我的不是。往後,還是要嚴苛些纔是,免得再有此類事情發生。”她眸光冷如冰雪,語氣一寒,道:“青萍不過一介奴才,竟在主子們說話時擅自開口搶話插話。如此下去,府中尊卑何存?若傳了出去,王爺顏面又何存?若不懲戒,何以管束王府上下這許多僕役?”
她起身,撣撣衣襬,道,“赭紅,取了戒尺來,掌嘴十下,以示薄懲。”
她笑意盈盈看向陸靜婉,又輕輕道:“本王妃如此處置,不知側妃以爲如何?”又輕拍了下額,佯作恍然道,“她是你的丫頭,原應該你來處置纔是啊。”
陸靜婉雙手覆在廣袖下,死死攥緊袖角。只怪自己判斷失誤,低估了初晴對自己丫頭維護的程度。初晴怕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爲淺碧報仇了的。早知如此,自己今天便絕不會主動送上門來讓初晴折辱。然而此刻,她卻只能生生受著。
她極力壓抑著眼底的怒意,勉強笑道:“王妃處置的極是恰當。王妃是府中的主子,妾身的丫頭,王妃也是有權處置的。”因著紅腫如饅頭的臉,那笑,卻比哭還難看。
初晴淡淡一嗮道:“原來本王妃還是這府裡的主子,你不說,我倒差點忘了呢。”
陸靜婉臉色僵硬,嘴角抽了抽:“王妃說笑了。”
赭紅已取了戒尺來,面色冷淡,一下一下將戒尺狠狠批在青萍的嘴上以及下頜上。不幾下,青萍的嘴便被打破了,鮮血隨著尺子的起落四濺而出。青萍卻極是硬氣,一聲不吭,眼睛緊緊盯著水磨石地面,眼底有著深深的倔傲。
滿園的丫頭屏氣靜聲的看著這一幕,皆心驚膽戰,靜悄悄的不敢發一語。只有戒尺拍擊在血肉上的聲音,一聲聲,清脆無比。另有云兒報數的聲音,“一、二、三……”平靜中卻分明有著一絲解氣。
終於,掌嘴完畢。
初晴坐在暖椅上,慢慢飲了一口茶,淡淡道:“好好記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下次可不要再犯了!”
陸靜婉與青萍強撐著給初晴磕了頭,狼狽而去。
雲兒見她們走出院門,滿臉的笑卻是再也掩飾不住:“今天可算是稍稍
出了一口氣了。”
初晴攤開手,手掌也是通紅一片。此刻,方慢慢感覺出疼來。聞言,眉梢眼角多了一絲澀意。再如何,淺碧也終是回不來了。
初晴懲戒陸靜婉的事,很快便傳遍了王府。此後,王府的下人對初晴,不禁又多了一絲敬畏。他們隱約的覺得,王妃和以前不一樣了。
慕容樾午後過來時,見了初晴,不禁笑道:“身子剛好了點,便忙著立威了。給我看看,手打疼了麼?”
初晴眸光一暗,毫不理會他話中的調侃之意,低聲道:“看見她,我就會想起淺碧,心裡,便會很難過。”
慕容樾笑意一斂,輕嘆道:“這原也是我的不是。若當日不遣走她們,就不會如此了。”
初晴背過身低了頭,手指繞著衣帶,不肯說話。
慕容樾自背後環住她,道:“晴兒可在怪我?當日,我……”
初晴轉過身,眼中分明有著淚意,卻微微笑道:“當日也是我太過於任性了。我只是一時感傷,樾不要往心裡去。”
慕容樾一笑,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眼角,將那點淚意拭去,道:“怎麼會。只是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嗯,過些日子,等你身體好些,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定會喜歡。”
“嗯。”初晴輕輕應著,將頭偎近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厚實寬闊,心跳沉穩有力,靠上去讓人覺得安全妥帖之極。初晴卻無端的覺得有些冷。是的,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一個下人的性命在他們眼中,也許比一隻螻蟻也強不了多少。何況如慕容樾這般的天潢貴胄,更是近乎於階級頂端的存在,自是不會在意一個丫頭的性命的。
她暗中也仔細調查過淺碧的死因,卻也和那日青萍的說並無二致。初晴雖覺得事出蹊蹺,然而也只得暫時作罷。
淺碧本是府中的家生奴才,初晴賞了許多銀兩給她的父母,又讓管家給她弟弟一個好差事。淺碧已死,她只能儘量補償她的家裡人了。
他們倒對初晴感恩戴德無比,那奴顏婢膝的模樣讓初晴又是心寒又是無奈。也不知他們有沒有想過,他們如今的所有,皆是淺碧用性命換來的,卻一絲悲慼也無。
經此一事,陸靜婉也收斂了許多。晨昏定省樣樣依禮,倒讓初晴挑不出一絲錯來。
只是初晴每每見了她,心中某一處便會尖銳的刺痛起來。
初晴不知道的是,那日陸靜婉與青萍回到含悄院中後。青萍摒退衆人,滿目恨火,對剛敷完消腫鎮痛藥膏的陸靜婉咬牙道:“王妃今日平白的遭了此等羞辱,卻爲何如此忍讓?還有那個雲兒,一個小丫頭,竟也敢那樣張狂。”
陸靜婉細細的打量著鏡中的面容,好在只是紅腫,並未破皮,也不會留疤。她微微舒了一口氣,聞言冷聲道:“眼下,她正得寵,我又能奈她如何?你放心,我今日所受之辱,下次一定加倍討回!至於雲兒,且由著她在張狂些日子。”她凝目青萍,淡淡道,“你可知我們這位王妃最大的弱點是什麼?”
“什麼?”
“她太重情,太在乎身邊的人!”陸靜婉遙遙望向沁芳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卻銳薄如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