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漸浸染了天光雪色,金黃的臘梅在暮色中卻愈發的清麗逼人。迴廊下,初晴提著一盞風燈慢慢走了過來。
這段時間,慕容樾因忙於戰事,已有好幾天沒有回家了。大勝後,也只回家道了聲平安,便又出去了。今日,諸事終於安排妥當,回到家中,卻又說要見慕容柯一面。初晴卻是不願與慕容柯虛與委蛇,故此並沒有出來。看看天色已晚,慕容樾依舊未回房中。初晴不禁有些擔憂,便過來看看。
遠遠的,初晴便見到慕容樾坐在亭中。院中尚未掌燈,暮色中,他的身影就彷彿一幀黑白的剪影,蒼寂而寥落。
初晴心中忍不住一陣刺痛。以前的他,就彷彿一柄百鍊精淬而成寶劍,縱在匣中也掩不住他迫人眉睫的冷利鋒芒!今晚的他,渾身卻彷彿浸染了憂寂。
憂傷而寂廖,彷彿霜手輕拭的那抹沁涼緩緩透進心房,是她以爲永不會在他身上看到的情愫。
她走進亭中,將風燈挑在亭柱上,見慕容樾又倒了一杯酒,欲送往口中。忙探手接過酒杯,笑道:“樾,一個人喝酒太悶,不如我陪你喝幾杯?”說著,她將酒飲盡,坐在他的身邊。
慕容樾這才彷彿看見初晴般,擡頭微笑道:“晴兒,你來啦。”
初晴嗔道:“我若是不來,你是不是就預備在這裡醉死算了。”
慕容樾倒了一杯酒,一笑道:“此番大獲全勝,晴兒功不可沒。來,我敬你一杯。”說著,仰頭就著壇口喝了一大口。
初晴也笑著喝了,道:“我不過白白坐在家裡,什麼都沒做。你不必爲我添功,我也不稀罕這個虛名。”
慕容樾微微一笑,自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物件。
初晴一看,卻是一塊剔透晶瑩豔紅如血的紅玉,上面深深幾筆雕痕。不禁有些奇怪,這正是慕容楨在她生日時送給她的禮物嘛。她又仔細看了看,還是看不出什麼特別來。
“這到底是什麼?當日四哥曾說它關乎曦國的國運,讓我一刻也不敢讓它離身,生怕將它遺失了,成了曦國的千古罪人。”初晴笑著,將玉片翻來覆去的仔細把玩,卻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
慕容樾含笑:“這是一塊兵符。”
“兵符?”初晴詫異的看著手中的玉片,這個小東西便能調動千軍萬馬?“這能調動全國的兵馬?”
“不,這是一塊特殊的兵符。”慕容樾眼中的笑意慢慢淡去,卻說起了往事,“先皇本不是嫡子,登上皇位,
杜家功不可沒。登上皇位後,先皇便立了杜家女兒爲後,並將三哥立爲太子。那時,太后的胞弟杜遲國爲樞密使,掌天下兵馬。到了先皇晚年時,杜家在軍中的勢力更是擴張了不少。杜遲國雖然不再任樞密使,明升暗降,被封爲安國公。然他以軍功起家,朝中大多數將領都是他的舊部,在軍中依舊有不可估量的影響力。”
他微微嘆了口氣,又道:“先皇顧慮外戚勢大,恐自己百年後引發動亂。便先將六哥封往兗州,執掌邊塞軍務。又在暗中訓練了一支數萬人的軍隊,安置在江北,作爲庇護皇權的秘密倚仗。先皇深知四哥淡漠權勢,故此,在臨終前將此遣兵信物交與四哥。四哥又通過你將它轉送給了我。
“進駐王庭後,我便令趙青先行潛返曦國,秘密調取江北防軍。一路西行,拿下了兗州、平涼、雁愁關、雲還、白木幾城。又在路上與兵敗欲回兗州的六哥相遇,便將他帶了回來。”
初晴本聽得入迷,此時忽然道:“爲何你父親不將這兵符交與你呢?無論智計謀略,你纔是最好的人選啊。”
慕容樾眼中掠過一抹痛意,淡淡道:“我那時因爲一件事情,恨極了他,經常悠遊在外不歸。直到他死,我都未曾原諒他。”他雖說得輕描淡寫,手卻不由自主的握緊。
子欲養而親不待,豈非也是人間的一大悲哀?
初晴輕輕覆上慕容樾的手,柔聲道:“樾,天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我相信,無論他做過什麼,都是爲你好。”
慕容樾凝目初晴,眼中浮上一抹冷嘲,緩緩道:“他任人逼死了我的母親,也是爲我好麼?”
“什麼?!”初晴這下大吃一驚。
慕容樾卻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探手拿過酒罈,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輕輕抿緊了脣。只是眸中暗流洶涌,幽邃沉鬱之極。
初晴張口想問,卻終究還是沒有開口。這樣的沉痛的往事,任誰也不想再回首吧。她只是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依舊握緊了他的左手。
慕容樾卻突然將斟滿了酒的酒杯往花木深處射出。初晴不禁一驚,是誰潛了進來麼?
卻聽得一聲朗笑,一個清越的聲音傳了過來:“老七,這酒不錯啊。只是,卻沒幾人能喝得起你這杯酒呢?”
花樹微動,一個人從花木後翩翩走了出來。身著一襲純白輕裘,身形頎長,瀟灑疏朗如秋日碧空,彷彿萬事不縈懷的摸樣。只是,他若真有如此灑脫,又怎會在這隆冬季節
,巴巴的趕到這苦寒的塞上來吹風?
“四哥。”初晴忙起身福了一禮。
慕容楨走進亭中,將空杯往桌上一擱,道:“弟妹不必鬧這些個虛禮,去給四哥找個杯子來纔是正經。早知老七藏有這麼好喝的酒,我就不巴巴的躲在樹後喝西北風了。”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是你自己不願堂堂正正的走過來喝酒,卻又怨得誰來?”初晴笑道。
慕容楨摸了摸下頜,望向慕容樾,微微苦笑道:“這丫頭幾日不見,這口齒怎麼愈發厲害起來了。”
慕容樾微笑著望了初晴一眼,淡淡道:“我喜歡!”
慕容楨一怔,初晴卻笑道:“四哥,晚間風大,依我說,倒不如移駕去花廳如何?那裡也能賞梅,又暖和。溫酒煮茶兩相得宜,豈不比在這裡白白受凍強上許多?”
“如此甚好!”慕容柯欣然道。初晴便先下去準備了。
慕容柯目送初晴出去,笑道:“老七,我早說過你好福氣。”
慕容樾淡淡一笑,卻突然起身行了一個大禮。慕容楨急忙將他拉了起來,不悅道:“老七,你這是做甚麼?”
慕容樾起身理了理衣衫,正色道:“若不是四哥暗中相助,單憑趙青又怎能調回江北防軍?但小弟卻也並不是爲此謝四哥,只是想向四哥請罪!”
慕容楨奇道:“請罪?”
“不錯!”慕容樾點點頭,湊近慕容柯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慕容楨臉色微微一變,半響,卻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忽然又想到什麼,望向慕容樾,眸光竟銳利如刀,緩緩道:“那你預備如何處置老六?”
慕容樾迎向慕容楨的目光,忽然一笑:“四哥巴巴的在樹後躲了半日,便是爲了六哥吧。”
慕容楨卻不依不饒的道:“我要聽你親口說!”
慕容樾凝注他,淡淡道:“四哥請放心,弒兄之事,慕容樾不願爲,也不屑爲!”
慕容楨輕輕舒了一口氣,道:“我也是白問一句,手足相殘之事,你是做不來的。否則,你也不會被逼到如此田地……”他上下打量了慕容樾一眼,目光停留在他的發間,又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慕容樾只淡淡笑了笑。
初晴的聲音卻遠遠傳了過來:“兩位王爺,體己話兒說完了沒有,且屈尊移駕如何?這酒菜可不會長了腳自己去伺候兩位爺的肚子啊。”
二人相視一笑,舉步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