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沒有一刻放下來,就連上課的時候也在走神,教導主任對我說,下週會有一個公開課,要我好好地準備。
我知道這個公開課對我十分重要,除了學校的領導,還有董事會和家長會的代表,甚至還有教委下來的領導,直接關係到我能不能轉正。
所以晚上暫時不去“在水一方”,留在家裡備課,但又怎麼也靜不下心。
找了一個時間,趁學校沒課的時候,我去了一趟瑪利亞福利院,事先我給小黑打了電話。
小黑聽說我要過來,異常高興,到了門口接我,幫我把送給福利院孩子的禮物搬了進去。
那些孩子,仍和我們當年一樣,小的依舊無憂無慮,大的帶著被馴化出來的笑容,十分乖巧,讓我想起當年的自己。
當年的我,多想像正常的孩子一樣,偶爾可以擁有一個懷抱讓我撒嬌,能夠至少一次任性地離家出走。
但是當年的我,多麼懦弱,我怕出走之後,沒有人會來找我。
離開福利院,我們將無處可去,我們活在別人的目光裡,小心翼翼。
一隻飛鳥的可悲之處,不是它被一直關在樊籠裡,而是打開樊籠,它依舊不敢高飛。
小黑聚集了所有的孩子,和我一起把禮物分給他們,我擡眼看見滿樹的櫻花,簌簌猶如雨下。當年,慕遲波瀾不驚地站在樹下,看著一羣爭搶禮物的孩子,粉白的花瓣落滿他的雙肩。
“我帶你去見院長吧。”小黑說。
我點了點頭,跟在他的身後,不一會兒到了院長辦公室。
院長明顯蒼老很多,兩鬢斑白,戴著一副塑膠的老花鏡,不過看到我還是很高興的,畢竟當年我在他的眼裡,是個極爲乖巧的孩子。
“若兮,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今天沒課,過來看看您,您的身體還好嗎?”
院長傷感地笑:“老嘍,也不知道還能撐幾年。”
我陪院長閒聊幾句,自然而然地把話題引到神父的身上,小黑坐在一旁,又傷心地抹著眼淚。
院長皺了一下眉頭:“神父往生天國,你該爲他欣喜,又有什麼好悲傷的?”
“我這幾天整理神父的遺物,我想起好多以前的事,我還沒報答神父的恩情呢,他就先走了。”當年神父確實是對小黑十分照顧,所以每當提起神父,他都抱著很深的感情。
“對了院長,神父以前是不是叫卓爾?”我問。
院長驚訝地看著我:“這個名字三十幾年沒用了,你怎麼會知道?”
“他……真的叫卓爾?”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慌了一下。
院長看到我的反應,也覺出一些不正常,問:“若兮,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很快,我就藉口告辭,心裡越發地不安,神父真是顏楚的父親,而又死的如此蹊蹺。
我記得小黑曾經對我說過,神父是無聲無息地走的,起初沒有一點預兆,大家都覺得他是受到上帝的召喚。
何況,年過花甲的老人,死在睡夢之中,也是常有的事,起
碼沒有遭受多少痛苦。
走出福利院,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我卻意外地接到萬榮的電話,他的聲音極度恐慌:“若兮,快來救我,我欠了陳老闆一百萬,他們要剁我的手。”
“萬榮,你怎麼不去死?”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若兮,你要不救我,我就去找蘇櫻,反正我和她是法定的夫妻,需要共同承擔債務。”
“萬榮,你要不要臉?”隔著電話,我都能想象萬榮無恥的嘴臉。
接著,萬榮的電話換成另外一個人接聽,只聽他說:“梅小姐是吧?你養父欠了我一百萬,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如果還不出錢,我把他的雙手給你快遞過去。”
我聽他的聲音有些熟悉,似乎就是上次夜場刁難我的那個陳老闆,當時還是慕遲幫我解的圍。
我知道陳老闆是道上的人,而且勢力很大,萬榮落在他的手裡,絕對討不了好。
我倒不吝惜萬榮,只怕他會連累到蘇櫻,陳老闆放的是高利貸,借出去的錢不可能不拿回來,他們這些人有的是辦法拿回錢。
“把電話給萬榮,我要跟他說話。”我說。
過了一會兒,萬榮的聲音傳來:“若兮,在你小的時候,我對不錯吧?你想一想,如果當年我不收養你,你能讀書上大學嗎?做人不能忘恩負義,你救一救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賭了。”
仔細想想,我剛被收養的時候,倒也過過一兩年的太平日子,當時蘇櫻還有積蓄,而萬榮的醜陋面目還沒完全暴露出來。
可是,後來我們的生活越來越糟糕,萬榮就像一個惡鬼,一直榨取著這個家。
“我問你,你把我的春帶彩賣的三十萬哪兒去了?”我咆哮地問。
“我輸了幾萬塊,剩下的都被陳老闆拿去當利息了。”
我氣的渾身發抖:“萬榮,你就等死吧,我不會救你的。”
隨即我就掛了電話,整個人就像虛脫一樣坐在路邊,明明就是春光明媚的天氣,可我竟然感覺到渾身的徹寒,就像被人無情地推入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窖。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要承擔這些,這些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何況我根本就承擔不了,三天之內讓我去哪兒找一百萬?
可我不能撇手不管,因爲隔天陳老闆的人就找到了蘇櫻,當時就在醫院鬧了起來,蘇櫻直接就被氣昏過去。
我沒有辦法,把顧小川卡里剩下的幾萬塊錢全部拿了出來,交給前來搗亂的那些人。
蘇櫻甦醒之後,拉著我的手:“若兮,萬榮的事,你別管了,都是他自作自受。”
“你以爲我願意管嗎?”我對她大發脾氣,“可是現在他們都找到醫院來了,他們沒拿到錢,會放過你,會放過我嗎?”
“若兮,是我害了你,我不住院了,你帶我回家。”
“你給我閉嘴!”
我惡狠狠地望著她,長期的化療,她的頭頂已經光禿禿的,形容就像枯槁的樹皮一般,憔悴的沒有一點人樣,誰能想到她當年竟是風月場上絕代風華的紅牌美人?
蘇櫻完全被我震懾住了,她現在
已經沒有力氣和我爭執,她真的老了,老的這麼倉促,讓我措手不及。
我緩了口氣,忽然抱住了她,完全出於本能的反應,我從來都沒有主動地抱過她一次。
可她的懷抱那樣的冷,冷的就像一個寒冬的夜晚。
“錢的事情你別操心,我來想辦法。”
蘇櫻緊張地看著我:“若兮,你能有什麼辦法?你可千萬不要做那種糊塗的事。”
“萬榮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我冷淡地道。
“你是說臧乃鴻?”
“他已經回國了,現在是歐西集團的高管,一百萬對他不是什麼難事,他總不能不管自己的父親吧?”
我在網上搜出了臧乃鴻辦公室的電話,和他的秘書約了見他。
晚上9點,我在一家簡約的音樂茶座等他,要了一杯免費的檸檬水,一直等到10點,他才姍姍而來。
仍舊趾高氣昂的姿態,坐到我的對面,蹺起了腳,戲謔地說:“你要約也該約在酒店,約在茶座,是準備現場直播嗎?”
“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你準備讓我喝檸檬水?”我望著我面前的檸檬水,表情充滿揶揄。
隨即他又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根Treasurer香菸,輕輕地衝我臉上噴了一口濃烈的煙霧,招了招手,叫了一個服務員過來。
服務員很有禮貌地道:“先生,這裡不讓抽菸,請您不要影響其他客人。”
“那就把其他客人給我趕出去!”他桀驁地開口。
服務員倒也是個伶俐的人,看出臧乃鴻來頭不小,不敢得罪,戰戰兢兢地介紹店裡的茶品。
臧乃鴻明顯沒工夫聽,不耐煩地道:“把你們店裡最貴的茶拿上來,我面前這位小姐買單。”他有意無意地把“小姐”兩個字用了重音。
我忙道:“不用,給這位先生也來一杯檸檬水。”
服務員的面色有些難看,估計賣茶是有提成的,起初我在等人,她倒也沒說什麼,但此刻人都來了,依舊只是一杯免費的檸檬水,她的不滿和輕蔑直接寫在臉上。
但她不敢得罪客人,尤其是像臧乃鴻這樣大爺似的客人,只有冷冰冰地下去拿了一杯檸檬水上來。
臧乃鴻直接就把面前的檸檬水當了菸灰缸,朝裡抖了一下菸灰,菸灰落在水裡,發出輕微的滋聲,一杯水頓時渾濁不堪。
“說吧,找我來什麼事?”
“你爸欠了別人一百萬,現在人都找上門來了,你說怎麼辦?”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和我有關?”
“那是你爸!”
他笑的更猖獗了:“我沒有爸。”
“臧乃鴻,那些人是道上的,要是再不還錢,他們會斷了萬榮的手。”
“所以呢?”
看著他幸災樂禍的樣子,我越發地憤怒:“臧乃鴻,你還有沒有人性?就算你不承認,但你始終身上流淌著萬榮的血,這是你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這是我此生最大的悲哀。”他恨恨地咬著鋼牙,目眥盡裂,眼球之中似乎隨時都能噴出火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