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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蘇秀才跑遠之後,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有些怔愣。上面怎麼會有鮮血……蘇秀才疑惑的擡起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爾後才反應了過來。
蘇秀才的身子晃了一下,腳下有些站不穩。
他方纔殺了貞娘……爲什麼,他……蘇秀才抱著頭,他覺得好痛苦。
蘇秀才發出痛苦的一聲低吼,他不知自己做了什麼,他想要走回去。可是他怕自己回去,真的看到躺在地上的是貞孃的屍體。若是這樣的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瘋掉。
正在這時,打開房門的聲音響了起來。蘇秀才警惕的擡起頭,他來不及逃跑,只能將自己的雙手背在身後,看著眼前出來這人。是這宏兒廟的劫色大師,蘇秀才瞪大了眼睛,往後退了一步。
不過劫色大師在他將自己的雙手背到後面的時候,劫色大師已經看到了他雙手上面的鮮血了。但是劫色大師卻是面上不動聲色,好似是沒有看到蘇秀才手上的鮮血似的。
蘇秀才心中有些恐慌,怕這劫色大師會突然出聲喊叫起來,惹的寺中衆人跑出來,那樣他就跑不掉了。所以蘇秀才緊張的握緊手心,隨時準備著逃跑。
但是劫色大師卻是笑了一下,阿彌陀佛一聲,看著蘇秀才道:“緣中有劫,劫中有緣,這些都是命中定數。罷了,施主不要多想,你去吧。”話說完,劫色大師就像是沒看到蘇秀才一般,就像是蘇秀才憑空消失了一般,劫色大師徑自從他身邊離去。
看著劫色大師坦蕩的背影,蘇秀才看著自己手心緊握的石頭,爾後鬆開了手心,將那石頭輕輕的放回到了草叢。
蘇秀才承認自己方纔因爲劫色大師看到自己手上有血跡的時候,對著他起了殺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殺只雞都覺得膽怯。但是自從蘇秀才殺了自己的貞娘之後……殺第二人來對他對說,不算得是什麼。所以蘇秀才纔會在劫色大師發現他之後,想要殺了他。尤其是在劫色大師將後背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承認那一刻自己心內的殺意立馬全部都涌了出來。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蘇秀才看著劫色大師那背影,竟然覺得虔誠的很,讓他不由自主的放下了這石頭。
他覺得劫色大師,不會將這些事情講出來。
雖然他十分想去看貞娘……到底怎麼樣了,但是他還是不敢去。他想,等第二日早上的時候,再說吧。
蘇秀才覺得自己很擔心,還有惶恐。他現在怕死,還傷心。他不知道自己若是殺了貞娘這世上自己唯一愛的一名女子之後,他還要怎麼活下去。同時,他也害怕,若是自己真的將貞娘殺了,會不會被砍頭。
就在這一番糾結的心思中,蘇秀才慌忙的跑出了這宏兒廟。寺廟外面有一條小河,蘇秀才跑到這河邊上。夜裡的河水很涼,蘇秀才卻像是不覺得那河水有多涼一般。將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泡到河水裡,那冰冷的觸感從手上一根根的傳到了他的身上, 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水很涼,手上的鮮血經過河水洗滌,已經變得乾淨了起來。但是蘇秀才還是盯著自己的雙手,一雙眼睛瞪的恁般大,依舊是不敢相信。就在方纔,他殺了自己心愛的貞娘?不……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那匕首隻是他爲了保護自己,還是今天白日裡在鐵匠鋪裡剛買的。他平時連只雞都不會殺,怎麼會殺了他的貞娘!
蘇秀才抱著頭,仍舊痛苦的吼了一句。他好想見貞娘,再見貞娘一眼,貞娘一定有許多話還沒有解釋給自己,自己……蘇秀才覺得自己好痛苦。
他看著自己身上衣衫,好在沒有沾上血。蘇秀才找了一個比較高大下面的樹洞躲了進去,這樣比較暖和一些。他瞪著眼睛,滿腦子都是方纔貞娘不敢相信的臉,還有貞娘胸口那鮮血。這讓他十分痛苦,直到熬到半夜的時候,蘇秀才才勉強的睡著了。
第二日蘇秀才醒來的時候,就看到許多官差來了這宏兒廟裡。蘇秀才心內知道這些官差來是爲了什麼,但是此時此刻,蘇秀才還是僥倖的覺得可能不是貞娘死去了呢,說不定是別人呢。就這麼想著,蘇秀才悄悄的趴在這宏兒廟外面的草叢裡,想等著什麼時候這裡的護衛少了,他就偷偷的鑽進去。
可是還沒等他有下一步行動,便被一個護衛抓了。然後,他就真的看到了貞孃的屍體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事實便是這麼殘酷,蘇秀才說出來的時候,宋玉兒與沈若水都傻了,原來貞娘真的是被蘇秀才殺了。可是爲什麼呢,他明明那麼愛她。難道愛她,就要殺了她?難道她只是要嫁給別人,他忍受不了,就要殺了她嗎?
宋玉兒捂住自己的胸
口,覺得那裡好痛。
一旁的大理寺卿聽完蘇秀才說的這麼一番話,心內有些唏噓,開口問道:“你,爲何要殺了貞娘。”話出口,他也覺得這個問題有多麼的愚蠢,但是照著每次斷案這樣的程序來,他必須要問一次。
蘇秀才雙手護著臉頰,淚水順著他的指縫流了出來。一個大男子這樣,實在是很丟人。但是在場的人都覺得蘇秀才是可恨之人,也是可憐之人。因此都是嘆著氣,也沒說什麼指責他的話。
深深吸了一口氣,蘇秀才纔開口道:“我……我當時不清醒,可是我不知道不能讓這句話當做是我的理由。我覺得沒有貞娘我都活不下去,我當時只是覺得貞娘要離開我,下意識就拿出了匕首。我想,應當是我很早以前就想著若是不能同貞娘在一起的話,相約過殉情。大概是當時想到了這些,我纔會殺了貞娘……”說著,蘇秀才的聲音有些哽咽了起來。
就在衆人都覺得蘇秀才說不下去的時候,蘇秀才用手捂住嘴巴又重重的咳嗽了一聲。等到蘇秀才將手拿下來的時候,他看到自己手心那裡躺著一口血痰,有些譏諷的笑了一聲,蘇秀才也不覺得髒,將那口血痰輕輕的摸到了自己的衣服之上。
有什麼乾淨不乾淨的,自從他殺了貞娘之後,他就已經不乾淨了。而且,他現在就像是死了一般,髒不髒有什麼好顧慮的呢。
況且他本來是想著隨貞娘去了的,但是一直都沒有勇氣去死。到了這個境地,他竟然有些開始惋惜自己的生命。呵呵,蘇秀才覺得這些事情實在是譏諷至極。
只是宋玉兒她們看著蘇秀才的手心,覺得有些膽顫心驚的,甚至有些開始同情起了這個殺了自己心愛女子的男子。縱然知道,這個男子不值得同情。
劫色大師平淡的臉色也變得有些憐憫了起來,他嘆了一口氣,覺得這位施主實在是孽障太深了,比當年的自己還要執著。這也是爲什麼昨天夜裡他看到這蘇秀才的時候,明明看到了他雙手沾滿了鮮血,也看到了他悄悄緊握在手心的石頭。但是他覺得,人性本善,他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大理寺卿也嘆了一口氣,看到這蘇秀才吐血,若不是心痛到極致,若不是急火攻心,怎麼會吐血?但是畢竟殺了人就是殺了人,他是不能因爲一個人有多少的理由去原諒他。除了某些心理有問題的人,誰都不會主動去殺人,都是有了理由。
一旁的小媚顯然是聽到了蘇秀才說的這麼一番話,她有些震驚,怎麼會是蘇秀才殺了自家小姐。小媚抹抹眼淚,嗓音也還有些哽咽的站了起來,也忘記了自己只是一名丫鬟,就十分憤怒的盯著蘇秀才道:“你撒謊,小姐不是這樣的。”
她纔不管蘇秀才是否看起來十分令人同情,雖然小姐總是不讓她伺候,很多話也不同她講。但是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心地有多善良,也知道自家小姐是多麼喜歡蘇秀才。而這蘇秀才竟然不分青紅皁白,還因著一己私慾殺了自己小姐,這讓她怎麼能原諒她!
在場的人聽到這一直不出聲的小丫鬟說話,都有些震驚。尤其是看到這小丫鬟指著那蘇秀才,一張臉上都是憤怒。其他人也都忘記了方纔這小丫鬟只是站在一邊,默不作聲的哭泣。現在倒都想聽聽,她是怎麼說的。
這小丫鬟也不顧著髒,拿著袖子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水,也不顧得妝容已經花了,也不顧著這樣十分沒有禮貌,她伸出自己的手指,指著那蘇秀才繼續罵道:“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我們家小姐有多喜歡你你知道嗎,你每次寫的什麼酸死人的詩作,有時候是寫給我們家小姐的,有的時候只是覺得命運不公寫的無聊之作。就寫在那種我們府內都不用的草紙上面,你知道我們家小姐每次去找你的時候,就一定會幫你收拾屋子。你寫的那些詩作,全部都被我們家小姐好好地收起來放在一起,現在已經堆成了一口紅木大箱子你知道嗎?”小媚說著說著自己又哭了起來,好像幫著這蘇秀才一直收拾屋子的人是她一般。事實上,每次他們家小姐都當幫蘇秀才收拾屋子是件極爲幸福的事情。
有次她小心翼翼的問自己小姐不累嗎,但是小姐只是笑著將那秀才又不知道寫的什麼埋天怨地的詩作展平,仔細的看一番,又小心的收到箱子裡。面上帶著的笑容甜美道:“不覺得呀,因爲蘇郎是我的夫君呀。我們雖然還沒有夫妻之名,但是這已經是命定了的事情。自己的妻子幫著丈夫收拾屋子,需要理由嗎?”
蘇秀才有些愣在原地,像潮水般一樣洶涌的心痛向他襲來。那痛太分明,叫他動彈不得。
見蘇秀才不說話,那丫鬟依舊是氣鼓鼓的道:“呵呵,我們家小姐就不該愛上你。
你只看到我家小姐說不要嫁給你,你就瘋了嗎?那我們小姐以前對你的好,你就這麼忘記了?我倒覺得我們家小姐嫁給那朱公子比嫁給你,要好上千倍萬倍。至少朱公子有錢,還不會讓我們家小姐下廚,更不會挑剔她做的食物。因爲那負心的男子,看不到我們家小姐被油濺出來的傷疤。”
蘇秀才這才記起,好像是有一日裡,貞娘端來了幾份小炒,說是在外面酒樓裡買的,叫他趁熱吃。貞娘說著的時候,還不住的將她的一雙玉手往袖子裡面藏去。但是當時的他,想到了一個詩作,自認爲寫的十分好,沒有功夫理貞娘。等到他全部都寫出來的時候,那些小炒都已經涼透了。他吃了一口,覺得也不甚美味,便也不再吃了。
現在蘇秀才纔想起,當時貞孃的眼神有多落寞,但是他都沒有注意到……蘇秀才有些痛苦的抓緊自己的胸口,只想著讓小媚住口,不要再說下去。但是又很想知道,貞娘都受了那些委屈……
小媚看到蘇秀才滿臉痛苦的表情,這纔有些解氣,也沒有出聲打斷她,她便繼續說道:“然後,我們家小姐自從說要嫁給那朱公子之後,幾乎每天只食用一餐。還是因爲第二日還要笑著與他人曲意逢迎,若是不用飯的話,會沒有力氣。你都沒有看到我們家小姐,現在瘦成了什麼樣子嗎?還有,你知道我們小姐昨日裡爲什麼想要來這寺廟嗎,是爲了你祈福!我們小姐竟然希望你能重新找到一個良家女子。你可見到了我們小姐的淚水,你可知道我們小姐有多心痛嗎?”
話說到這裡,已經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小媚的種種話語,本來都不該由她說出來,畢竟這都不管她的事情。但是那個本該抱怨的女子,卻是帶著笑意去了。她那麼溫柔的愛著他,用盡了自己畢生的力氣,但是這男子,一點也不知。
想了想,小媚還是補充道:“還有,我告訴你爲什麼我們小姐不能同你私奔。那是因爲,當初朱員外同我們家老爺協商的時候,說了以後若是悔婚,照著朱員外借給我們家老爺銀兩的十倍賠償。所以我們小姐纔不能跟著你走,再說了,你以爲跟著你走了,我們家小姐會過上好日子嗎?不好是我們家小姐照顧你,你這樣的人,你這樣的人……”小媚又想起了自家小姐,忍不住出聲哭泣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蘇秀才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原來貞娘有這些苦楚。怪不得她不願意跟著自己走,是啊,當時自己問貞娘是不是有什麼隱情,明明貞娘面上是那麼爲難,但自己就是不信。是啊,小媚說的是啊,貞娘跟著自己,能得到什麼呀。蘇秀才頹然的做到地上,被小媚說的話狠狠的打擊了一番。
這樣的內情讓無數人唏噓,他們看著這一對可憐人,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末了,就在大理寺卿準備將下令命令身旁的護衛將蘇秀才帶走的時候,卻發現蘇秀才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不對……這不是一個將要被逮捕之人應該露出的笑容,大理寺卿心中覺得不對,想上前親自去拉住那蘇秀才。但是還未等大理寺卿上前,只見那蘇秀才收起臉上膽怯的笑容,滿是釋懷的開心笑了出來,就在衆人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的時候,卻看見這蘇秀才跑的恁般快的抽過一名護衛的刀,爾後臉上就帶著那詭異的笑容,將刀口朝著自己的脖子,抹了上去。
只見一道血痕閃過,蘇秀才嘴角含著笑意倒了下去。宋玉兒看的清清楚楚的,在蘇秀才倒下去之前,他嘴型唸的是:“貞娘,我來了。”
大理寺卿吃了一驚,急忙讓人上前查看。但是等到護衛反應過來,蹲在地上想要將蘇秀才抱走,去治病的時候,卻看見蘇秀才掙扎了一番,道:“別,別……我想再看一眼貞娘,說著,蘇秀才也不顧自己身下的血液順著地上流了許多。
在場所有的人都被蘇秀才的這番作爲震驚,看著蘇秀才的脖頸透著一條縫隙,裡面的血潺潺的流出來,看著所有人都幾欲作嘔。
沈若水也有些看不過去,叫了一聲姐姐便鑽入了宋玉兒的懷裡。她覺得這蘇秀才的腦袋,現在一定是壞掉了,因爲方纔他不是還說想要活下去嗎?可是現在他的喉嚨裡那麼大的一個傷口,他卻像是看不見一般,執意的往前爬去。
只不過,不過蘇秀才怎麼往前爬,他都離著自己的貞娘好遠。沒有人來幫他,是啊,怎麼會有人幫他。他只是個窮酸秀才,也只有貞娘這樣的傻姑娘會愛他。
好累,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他已經沒有力氣爬過去了。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蘇秀才用著懇求的語氣道:“將我同……貞娘埋在一起……”
話剛說完,蘇秀才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