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意已經(jīng)限定,雖然沒有得到玉蕃疆土,但是孰敗孰勝已經(jīng)塵埃落定。失去唾手可得的疆土換回她的性命,他到底在求些什麼?
他的眼神依然陰鷙,嗒穆爾的屈從並沒有給他帶來絲毫快感。景杞的拳頭半握,回身看向草原上的男子,“我們交換籌碼的事情,不要告訴皇后。”
嗒穆爾輕輕笑了起來,“皇上,這可是您示恩天下的最好機會。您不想讓您的女人對您感恩戴德嗎?這樣的救命大恩被她知道,恐怕她以後會更加死心塌地的跟著你。”
景杞搖頭,眉毛緊蹙,咬牙切齒的迸出幾個字眼,猶如石子濺入地上一樣泛出重重的聲響,“嗒穆爾,你問的多了,管的也多了。”
“臣遵命。”嗒穆爾頷首,看似屈從,脣角的笑意卻不曾減少半分,“還請皇上將臣帶到皇后寢殿,不出半日,臣保準皇后得以清醒。”
“好。”他點頭,彷彿突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稍微舒緩的眉頭再次蹙緊起來,“還有,依照你的看法,皇后以後是不是不孕定了的?”
“或許。”嗒穆爾挑挑眉毛,“其實依我看來,皇后雖然喝了水銀,但是極其清醒理智,用量極少,原本並無大礙。只不過此次中毒,毒毒相剋,老實講,以後會如何進展,臣也不敢預(yù)料。”
“水銀性毒,終是大忌。”他輕吐一口氣,看景杞略有所思的點頭,眼睛裡突然抹過一絲狡黠,彷彿這才明白了什麼事情。
“皇上,容臣說一句,臣後悔了。”
“什麼?”
“現(xiàn)在看來,真正在您心裡的,還是皇后娘娘。”他抿嘴一笑,凌厲的脣角勾抹出打趣與戲謔,看起來更帶著些痞痞的壞意,“你的兩個問題,全是關(guān)於娘娘的,並不涉及那個蕓妃半分。”看著景杞的眼睛豁然瞪大,他的笑意漸漸隱忍在眼底,化成一抹詭異的妖紫顏色,“或許臣下錯了賭注,皇后的分量是足夠重的。”
景杞無言,原本想要辯駁,可是那些話語到了嘴裡,終究混合成無力的擡手,“廢話少說,再遲些片刻,也許朕會後悔。”
嗒穆爾不答,只是側(cè)在一旁站立,迎著燭光,他的脣角微微上揚,始終保持著倔傲與得意的神氣。可是眸中卻是黯然的,並沒有剛纔的志得意滿。
“來人啊,傳蕓妃。”景杞手一揮,“速傳!”
喜貴兒顛顛的領(lǐng)旨出殿,看到他微微躬身遠去的背影,景杞這才坐在了軟榻之上,“嗒穆爾,蕓妃來了,並不用多說什麼,立即把你的藥給她吃下去,然後朕帶你去玉鸞殿。”
“是。”他應(yīng)答,卻並不側(cè)頭,斑斑燭影映照在他的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只覺得眼底一片晦暗。
靜心傾聽,即使隔著厚厚的牆壁,似乎還能聽到外面風(fēng)聲大作的嘶響。那樣烏悶的聲音猶如鈍鈍的刀子,每呼嘯一聲,都像是一次慘絕的凌遲。
伴隨著太監(jiān)隔風(fēng)尖利的稟報,上元殿的大門慢慢推開。咿咿呀呀的開門聲融化在了風(fēng)的寒徹裡,竟帶著一種狠厲的氣度。蕓楚身著淡粉色宮裝慢慢踏了進來,她的頭飾是耀眼的藍色寶珠,在燭光的照耀下刺目萬分,耳墜是墜著水晶流蘇的葉形銀飾,與頭上的幽藍相互輝映,慢慢交映成一種奪目的冷。
他靜靜的看著她跪到自己身邊,姿勢規(guī)矩恭謹,眼睫微垂,彷彿與生俱來便有一種溫順之氣。可是慢慢的,她身上原本光彩奪目的綴點竟在他眼裡慢慢的褪色,最終幻化成蒼白近乎透明的面龐,搖曳的,讓人想要抓住。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聲請安打破了他無力的唸咒,景杞揮手,號令所有宮人遣開,莫大的宮殿下,只剩下他,嗒穆爾和蕓楚三個人。
循著景杞的視線望去,蕓楚這才發(fā)現(xiàn)殿裡竟還有一人,不由的一驚,看那人的穿著與行頭,分明是牢裡剛出來的囚徒。
那樣的紫色眸光,猶如融聚了紫色霞光的剔透寶石,即使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竟也透出一種奇特的妖冶,痞痞的,卻又帶著一絲尊貴的攝力。
那日在宸王府,所有人知道皇后被刺後都涌向皇后,而她也盡心關(guān)注著皇后的生死,並沒有將注意力轉(zhuǎn)向那個行殺的刺客。後來從父親那裡知道刺客是玉蕃族人,那麼現(xiàn)在以他這身行頭來看,必是那個人無疑了。
想到這裡,蕓楚勾勾脣,細細的脣線彎出一劃清淺卻嘲諷的笑,那樣的譏嘲清晰的反映到了嗒穆爾的眼裡,可他只是側(cè)了側(cè)身子,臉上表情依然是木然寧肅,彷彿毫無察覺。
一個帝王,一個刺客,一個皇妃,這樣莫名的聚在一起。蕓楚回身,正要追究三個人之間的關(guān)係淵源,景杞卻開口,“嗒穆爾,快些吧。”
他的聲線嘶啞低沉,卻透著一股發(fā)自內(nèi)心的清冷。視線別向遠方,彷彿刻意迴避即將發(fā)生的一切。明明是沒有做什麼動作,蕓楚卻被他這樣的疏冷驚得身子一凜,心中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漸漸升騰至喉間。
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可是已經(jīng)退無可退。她眼睜睜的看著嗒穆爾走到她的面前,那雙紫色眸子泛起粼粼的波光,妖邪的讓她感到懼悚與無助。他脣角一劃,淺莞一笑,猶如她是他手下剛剛擒來的獵物,只等著她用溫順的語言告之誠意的投降。
蕓楚緊攥拳頭,視線不由得投向景杞。那個名爲她丈夫的男子,眼睫輕垂,彷彿在他面前的所存所景,都是玄幻的夢影。她緊蹙眉頭,強壓住自己內(nèi)心的懼意,原要迎上嗒穆爾,卻見他從衣袖裡掏出一個白瓷小瓶來。
“娘娘,請您把這個喝下去。”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可偏偏讓她覺得想要窒息,擰眉擡眸,他的眼眸仍是含著笑意的,笑的眼眶彎彎,投至她的心裡,卻凌厲如刀。
“這是什麼?”她問。
“是保您榮寵不衰的良藥。”他笑意慢慢加深,微微挑眉,彷彿在挑釁那個帝王。“最少,可以保您五年榮寵。”
她微微蹙眉,顯然是不相信他的鬼話,眼睛再一次看向景杞,復(fù)又回身,話還沒出口,便被他擋了回去,“娘娘……”
“蕓妃,喝下去。”仍在猶疑,景杞卻已出聲。簡單的五個字,不容置疑,可是脣齒間,卻仍帶著那麼一股決絕的寒意。
她一愣,繼而蒼然一笑,“喝下去可以,只不過能不能讓我知道喝下去的到底是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話音剛落,他的聲音便抵擋了她卑微的蒼涼。“朕的話你也不聽了是麼?快喝下去!”
伴隨著那“去”的字音,蕓楚自嗒穆爾手裡奪下瓷瓶,終是一飲而盡。
那是一種涼涼的液體,卻不是苦的,反而有一種膩人的甜味,喝下去的時候彷彿就粘滯在了喉嚨裡,一點一點兒的揮散著那樣的甘冽,漸漸阻擋了她嘴裡以前所有的感覺,那樣霸道的甜意,就像是帶著逼人窒息的目的一樣滾滾而來,她不自然的咳了一聲,卻不小心濺到手心一滴殘液,低頭望去,竟是觸目驚心的黑。
身體所有的意識彷彿被一抽而盡,鋪天蓋地的麻木蒙上了頭頂。她不由得退後一步,繼而慘然一笑,眼睛慢慢的看向那個身著黃袍的男子,“臣妾喝下去了,能不能告訴臣妾,這飲的是什麼?”
他看著她,最終搖搖頭,卻低言命令另一個男人,“嗒穆爾,跟著朕去玉鸞殿。”
那一句話比所有的回答都更加有力,她怔怔的站在那裡,猶如遭受了巨雷轟擊。
目送著那明黃的身影遠走,那種尊貴的顏色逐漸在她的眼底鋪開,蕓楚只覺得自己像一個睜眼瞎子,除了那身黃色,別的竟然全都看不清楚。
行至宮門高高的門檻,他的明黃與那個男人的烏青突然定格在自己的眼眸中,瞬間,她眼睛裡閃耀過一絲渴望,一絲祈求,甚至有一些幾乎要噴涌而出的緊張。他與她再是做戲,她也是他在天下人面前最寵愛的女子,也是他昭告了天下親自冊封的蕓妃娘娘,也是他曾經(jīng)雲(yún)雨曾經(jīng)歡愉曾經(jīng)纏綿過的女人,他怎麼忍心讓她飲下毒藥,替另一個口口聲聲說恨的女人離去?
可是,她盼望的轉(zhuǎn)身並沒有出現(xiàn)。她瞪大眼睛看向?qū)m門,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雖然被風(fēng)吹的七零八落,卻依然堅定清晰的迴盪在她的耳朵裡,他說,“喜貴兒,送蕓妃娘娘回宮。”
她貼著牆壁的身體終於忍不住滑落,身後彷彿是千年難溶的冰雪,那樣劇烈的寒意霸道的沁入她的肌膚,而她卻只能無力收受。慢慢,乾涸了很長時間的眼底滴下一滴溼潤,而她卻含著淚水輕笑出聲,讓喜貴兒送她回宮看似是天大的恩賜,可是到頭來,卻只是一場刑逼罷了。
是怕她回宮之後吐掉那些毒液麼?她的笑聲逐漸在喜貴兒的腳步聲中變得悽戾,原來是這樣的不放心,纔派遣自己的貼身太監(jiān),護送她走向那條他指給她走下去的歸路。
早就知道帝王之心狠辣,早就知道男人之心難測,早就知道世間人包含父母親兄也是不可相信不可依賴的東西,可是卻沒料到,只是短短的十幾年,卻會被搞的這麼傷……
心上人喜歡上別的女人,自己被迫嫁給不愛的男人,註定做戲一生的命運,可是如今,卻還是要因爲那個女人,那個奪走心上人和丈夫真心的女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這樣的命運,慘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