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景杞的這一番話在她的心裡起了重要作用。自景杞走後,繁錦幾乎是心如亂麻,忙召喚過玉梨,詳問繁素的情況。卻見玉梨擰眉道,“聽說素妃娘娘受了驚嚇,現在燒才低一點兒了。
“還起燒了?”
“恩。”玉梨繼續低聲,“聽說玻顏閣門口掛有一個比沐嬪所佩戴的玉飾還要大的佩飾,與春萍,沐嬪與翠庭所戴不同的是,像是玉蕃所產的正宗雞血玉,玉身透著鮮紅的顏色,如血澆鑄一般。大概娘娘看到了這個,所以才嚇壞了。”
“哦,還有此事?”
“恩。”
玉梨話音剛落,繁錦便起身,召喚宮人換上出行宮裝。玉梨不由詫異道,“娘娘,您幹什麼去?”
“去玻顏閣。”
“娘娘!”
“本宮身爲後宮之主與素妃胞妹,此時若不去玻顏閣,難免讓人多加猜測,更會與前幾日盛行的流言迎合。所以,”她咬脣,“這一次玻顏閣,就算是做樣子,也不得不去。”
玉梨見此,心想繁錦之言也著實有理,便不再噤聲,只是向身旁的小宮女招呼了一聲,便隨之行去。
到了玻顏閣,雖然已距那夜的恐嚇過了兩日。整個殿中卻還是蒙著一種靜謐至極的詭異氣氛。見到她來,玻顏閣守門小太監先是一驚,隨即纔像反應過來似的,高聲稟報她的來臨。
繁錦站在玻顏閣的院中一動不動,靜待著內廳中那個女人的行禮。玉梨緊隨其後,四周均是跪著的奴僕宮侍。整個殿中一下子變得肅重起來。不一會兒,便看到繁素在宮女地攙扶之下慢步而來。微微擡頭。視線在觸及她時揮卻衆人扶持,顫巍巍的跪倒在地行禮,“臣妾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個時候繁錦心中微顫,不知道什麼心情自胸中騰躍而起。她慢慢走到她身邊,不再像以前那般虛扶。只是微微低頭說了聲“起”便先前走進正殿。那聲“起”字微乎其微,輕易便掩埋在了衆人的衣袖裡。
繁素微微一怔,脣邊流抹出若有若無地笑容,也隨之走到了正殿。
“素妃可好些了?”繁錦手執宮女遞過來的茶盞,微微一嗅便皺眉放至一邊,轉身看她微笑道,“聽說素妃著了驚疾。妹妹擔心的一夜都沒睡著呢。”
“勞娘娘記掛。”繁素低頭應聲,“罪妾好多了。”
“那便好。”繁錦微微抿脣,視線卻觸及在自己地玳瑁指甲上,並不看繁素一眼,“姐姐在宮裡這麼多日子,怎麼膽子還這般小,想到咱們小的時候。才……”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聽繁素一聲低喝,“都給我下去。”
繁錦一愣。尚未反應過來,便見宮中四周個人均散了下去。她不由的擰眉看向繁素,卻見這個一向熟悉入骨的姐姐眸中竟閃爍出從未有過的犀利與寒洌,“請娘娘恕罪妾無理,可是娘娘,您不就是想和罪妾說些私密話兒麼?”
她脣角的笑容勾起地分明是凌厲和戲謔,如同在王家被強幸後的那夜,連眸中點燃的都是頑固和倔強,繁錦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姐姐會對她擺出如此嫉惡如仇的表情。心寒之餘只能悶哼。“錦兒並無此意,怕是姐姐想多了。”
她妄圖用“錦兒”這個最親暱的詞彙喚起姐妹舊日情意。儘管不會一切如常,但最起碼不會這麼針鋒相對。可是隻是瞬間工夫,繁錦便知道自己一切只是自我安慰。她姐姐的臉上再現寒厲微笑,“娘娘,罪妾是擔不起地。”
這一句一句的罪妾與娘娘將繁錦打進了無止境深淵,繁錦勉力壓抑住自己心中微澀,勾樣脣角嗤道,“既然姐姐如此,那妹妹也不熱屁股碰姐姐的冷板凳了。”
“在娘娘眼裡,到底什麼是熱屁股?什麼是冷板凳?”話落,繁素便一聲悶哼,“娘娘費盡心機做下如此大局,想看地不就是罪妾的今日嗎?”
“素妃!你給本宮說清楚!”看繁素那皮笑肉不笑的陰寒模樣,繁錦忍不住騰地站起身來,“你什麼意思?你難道以爲究其一切,都是本宮所爲?”
“好一句本宮!”繁素也不甘示弱的擡起頭,“對,罪妾的如今地位身份,都是得源於您皇后娘娘的恩賜造化,當初罪妾進宮,是您一聲吩咐便住進這玻顏閣的;罪妾不巧懷上皇子,亦是您哭哭啼啼向皇上求助才留了罪妾的大命,並保住了罪妾作爲素妃的富貴榮華;可是如今呢,您是不是覺得罪妾如今生了皇子,看不下去了,所以纔想用這樣地方式來懲戒罪妾……哼,罪妾倒是忘了,”她擡眸看向繁錦,一雙亮眸閃著刀般銳利鋒芒,“罪妾應該提醒娘娘,罪妾如今是素貴人,而不是素妃!”
一番話說地極其生硬冰冷,繁錦從沒料到自己的姐姐竟然會有一日如此伶牙齒利,巨大地憤懣自心底騰涌而來,繁錦卻怒極生笑,“我從來不知道素貴人對本宮有如此大的怒怨。今日本宮來得巧,正好將此事理個清楚。”
“皇后娘娘的理極爲天理,罪妾沒那個位置與娘娘細說周全。”
“本宮賜恩,不論你說什麼,都不罰你便是。”繁素努力讓自己擺出高姿態,“事到如今本宮才明白,不論本宮之前多麼爲你著想,多麼顧及姐妹情意,在你這裡,都是貓哭耗子的假慈悲。既然如此,本宮也不做辯解了,今兒個一事,還不如說個明白。”
“既然娘娘豪爽大度,罪妾也不扭捏。”繁素冷哼,“罪妾只問一句,罪妾由素妃變成今日的素貴人。有無娘娘的原因?”
“有。”
“謝娘娘直白。”繁素猛地叩下頭,笑容甚至有些尖銳,“娘娘肯直言相告。是罪妾的福分。”
她的聲音低沉,笑容卻像是刀子一般狠狠劃上她的心,接下來地話甚至說的艱澀難堪。“繁素,你難道認爲,我對你如此,只是爲了玩一場捧得越高摔得越慘的荒唐遊戲?你難道認爲,我做地所有一切,搜只是爲了向你彰顯,我是皇后。是這六宮之主,你的生殺大權在我手中?”
“娘娘已經分析的如此透徹,難道不是嗎?”
繁錦一聲嗤笑,彷彿被繁素眼中地光芒灼傷了眼睛,慢慢瞇上雙眼,“繁素,我今天終於知道。什麼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以前是不信的,總覺得好心壞心,一辨即明。可是今兒個我知道了。我原來一直沉浸於自己的想象之中,想象你還會和以前一樣,想象著我們還會回到從前。可是今天我錯了,竟然一直都是在自作自受的欺騙自己。”
“你怎麼想與我無關。”她慢慢站起身,嘴角浮起一彎蒼白至極的笑意,“作爲姐妹,我今天再告訴你一句話,王子華強暴之怨我已向你還清,你的清白我用命來償你。也不算對你涼薄。安繁素。從此,你好自爲之!”
她說完這些。便起身踏出正殿,只留下“回宮”兩個字在四周迴響。
一路上繁錦都在想,原來真的是結束了。原來真地是她一廂情願,原來自己真的是身在廬山中,任其他人對局勢作出如何客觀的估計,自己卻故步自封的不願意認清一切形勢。
到今天才覺得,時間彷彿只有她最傻。不怪景杞未卜先知,不怪景陌一次次良言提醒,原來真的是自己太愚鈍,才陷於如此不義境地。
原以爲自己會爲這樣的情況悽楚痛哭,現在才知道,原來心痛到極致竟是麻木,她的眼睛澀地發脹,每眨一次都像是利刃割心,卻唯獨沒有溼潤的感覺。
身旁玉梨一聲不吭的隨之在旁,安靜地像是流動的輕風,善解人意的由她在這樣的靜謐中沉迷淪陷。忽然,只聽一聲見禮,如同閃電劃破長空,倏然擡眸,竟看見了那個久未言語的人。
沒有預想中的針鋒相對,亦沒有那日所生的憤懣感慨。她看著他,緩緩綻出清淺笑容,“宸王。”
景略看著她良久,才作出向皇后見禮應有的姿勢。繁錦看看四周,他身旁並無隨行的人。卻見他走到自己面前,聲音低不可聞,“能不能與您單獨說說話?”
繁錦驀然擡頭,直覺是想要拒絕,但是觸及到他地眸光,心中卻有一個地方突然崩塌,還未意識到這是什麼情緒,話已脫口而出,“好。”
她沒料到,景略竟會將她帶到雲繡閣。
那個因酷似她地母親,而被先帝景越百般寵愛的女子舊宿。
未到祭日,雲繡閣不像那日那般煙氣嫋嫋,許是因爲多日未來地緣故,整個殿越發顯得清冷與寒寂。景杞先行至祭臺前方手執香行禮三次,隨即轉身看她。繁錦也走上前,執香行禮。
禮畢,他這才轉身看她,像是怕叨擾了逝去母親的清淨,話放的極輕極輕,“皇后娘娘,沒有什麼話要問我的嗎?”
繁錦微怔,繼而看他,“沒有。”
他脣角彎出的卻是淒寒一笑,“事情行至今日地步,我曾告訴娘娘要信我,如今看來,倒是最空的一句話了。”
“信不信的過全在於心,所聽爲虛,眼見爲實。我以前是不信這話的,現在真的信了。不過宸王,你願不願意聽我說說話?”她看著畫像上與母親相似的女子,緩緩轉頭看他,“關於你,關於我,也關於繁素的。”
景略一怔,隨即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