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宮女傳報說她來的時候,繁錦心裡一震,她已經通報了所有的嬪妃都可不來見禮,月容這幾日也是依此進行。今天突然來訪,必定是有事情了。
她連忙招手喚她進來,因爲景陌的緣故,對這個女人的觀點似乎也不像以前那般尖銳鋒利,而且她臨走的時候她也沒有負她的期待,足可證明,月容性子雖然桀驁了些,但人還是靠得住的。
正在沉思中,那個女人已經進來,與那日和景陌在一起的黯然神傷不同,月容面容平靜,眸中甚至還有一彎漠然慢慢流動。看到她也是恭謹行禮,禮貌的直至生疏。
繁錦揮手遣下週圍宮女太監,“月嬪,坐吧。”
月容看了她一眼,隨即垂眸低聲,“妾是來向娘娘致謝的。”
她向來沒見過這個公主能這麼卑微,在繁錦印象裡的月容,即使是在景杞面前也應該是一副不馴的桀驁之氣,這樣的她,忽然讓她心疼,於是繁錦不由得淺莞,“沒有什麼。”
他們都知道她這個“謝”字來源於哪裡,繁錦突然嘆息,“沒什麼,我也該謝你。沒有你,我的那一出也不該如此順利。”
月容擡頭,在接觸到她的目光之後再次低眸,“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皇上還是在乎您的,我只是加了個砝碼。“那你喜歡他嗎?”繁錦也不知道自己爲了什麼,竟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她擡頭,脣角逸出一絲苦笑。卻充滿了譏嘲的辛酸,“不是每個人,都是你們安家姐妹。”
繁錦微微一愣,隨即將拳頭緊緊攥緊,若不是手邊空空,她都想將茶盞扔到她身上去,可是看了半天月容實在不像是故意打趣她的神色,便強自安下自己地怒意,只是兩個字自牙縫擠出。“月容!”
“娘娘不必這麼惱,月容說話可能不中聽了些,但是句句真言,並無惡意。”月容擡頭,“真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是你和安園夫人一樣,愛上的都是那個權傾天下的男人。”
繁錦心裡又是一緊,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和她說繁素喜歡景杞,強自抹出笑顏,“什麼意思?是景陌和你說的嗎?”
“娘娘。大家都長了眼睛。只是您不願意去看罷了,所以才一味的想要隱藏。”她繼續用那雙澄澈的眸子看到她的心底,“您知道皇上爲了這一件事情,將多少人施以狠刑?有惡跡者殺,無惡行者從此失去語言能力,這世界還有欲蓋彌彰一句話,所以很多時候,欲想遮掩,欲是引起注意。”
“你是如何得知的?景陌嗎?”
“他從來不願意將事情和我說,我早就知道了這些。還是因爲以前我在這瑾榕殿裡安插了眼線。事情一出,我便知道了個大概,但當時不太相信,因爲不敢相信王蕓楚敢將事情做地這般決絕。”月容嘆氣,“而且那時候皇上第二日便出了宮,一切如常。也顯示不出什麼異樣。”
“眼線?”
“娘娘。估計這宮裡也就您不在各宮安插眼線了。”月容微微擰眉,“爲自保,我只能安插眼線,買下宮女獲得些許消息爲自己所用。當然,現在人死了,也沒什麼用處了。”
繁錦又是一怔,她向來知道有眼線一說,但是卻始終懷著警惕的態度。她警惕別人的加害。卻從不想主動安插眼線害人。正在沉思間,月容又說道。“當初王蕓楚死了,聽說死前囑咐了幾名心腹的宮女太監將此事傳播了出去,可是事情做的隱秘,根本無法明確查處,何況這瑾榕殿已經因爲王家一案消失在衆人視線已久,大家也都搞不清楚誰是王蕓楚培養的底細。其實在皇上出宮的時候,已經有些流言蜚語在宮裡四散了。”
“所以這次您和皇上鬧成如此,原本或許只是一場鬧劇,大家一笑置之,可是現在又和以前聯繫了起來,於是那種說法再次盛行。不過,依我看皇上這種樣子,事情八成是真的“他怎麼了?”
“娘娘真的不知道?”月容略有驚奇,“這幾日宮裡少了多少名宮女太監?雖然都是以各種罪名處死,可是誰不知道是皇上有心要他們赴黃泉?別人或許猜不到,但是仔細一想便知,這些太監宮侍,皆於以前的王家有或多或少地關係。”
“就是真的。”事到如此,繁錦看月容不像心存壞意,乾脆直接說出口,“安繁素有了皇上的孩子,這都是真的。”
“娘娘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繁錦勾起脣角,低頭苦笑,“我也不知道。”
“我有一言,不知道娘娘聽不聽得下去?”月容看著她良久,像是思索半天一樣方纔擡頭,“娘娘或許會對我有所忌憚,但是這件事情,我真的沒有半分害您的心思。”
“你說吧。”繁錦微笑著打斷她的話,“事到如今,我知道該信誰。”
“若我是您,眼前只有兩條路,第一是處死安繁素,她若死了,您的傷心事必無。很殘酷的做法,但是不留後患。第二呢,就是冊封安繁素,將所有民衆的猜測,乾脆擺到檯面上來。”
“看似這是兩條截然不同地路子,但是您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若我是您,我只有可能選擇第二條路去行,”她頓了一頓,墨黑的眸瞳專注的看向她,懇切道,“因爲我知道您,必定是下不了狠心走第一條路子。不管如何,您首先想到的還是她是您的姐姐。”
“與其這樣,還不如干脆爲己所用。將她招至後宮,名正言順地統管於她。不是我挑破你們安家姐妹地關係,我總覺得,您姐姐的心思比您要硬的多,要複雜的多,”月容脣角劃出輕揚的弧度,竟像是似譏非譏,“若是留下活口但又不冊封,保不齊哪日她會以此做文章。到時候,反倒堵了您的路子,您連還口的機會都沒有。”
“繁素不是那樣的人。”
“是不是那樣地人暫且後說,不是更好,但您總要有個迎接地準備。”月容笑言,“娘娘,不要怪我提醒您,聽說當初讓繁素進宮是王蕓楚的主意,這王蕓楚幹嗎要讓繁素進宮?只是爲了當初示好嗎?我覺得應該不是吧,”她冷冷一笑。“她是覺得以她地性子,必定扛不住男人與富貴的誘惑,總有一日,在她的挑撥下,能造出姐妹相爭一夫的局面。”
這句話一說出口,繁錦一怔,猶如一盆在冰天雪地中剛融化的水澆蓋而來,凍得她幾乎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
這纔想起,繁素真的是因爲王蕓楚請進宮地,當時她還不同意。怕繁素進宮出現差池,可是王蕓楚卻做出識大體懂禮儀的樣子,美其名曰爲“贖罪”,連景杞都爲她這樣的舉動感動不已。
現在想想,是不是從那時候起,這就是個陰謀?
用她的姐姐對抗她。挑起姐妹倆的紛爭戰役。是不是最有效最力度的報仇方法?
她想到這些,身體突然莫名的打了個寒顫,彷彿再也不敢想下去。越來越恐怖的思緒在她腦中凝結成冰,只是微微一動,便激起鋪天蓋地的痛苦。“娘娘……”月容的聲音再次打破她地沉寂,她驀然擡頭,看著她的瞳眸熠熠生光,“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刻意逃避了幾日,彷彿那個傷疤再次被狠狠揭起。痛中更痛,幾乎沒有回擊的力氣。
“冊封。”月容嘴裡擠出兩個字,“且名分越高越好,最好可堪比蕓楚的那個位置。第一衆人眼裡可看出您的大度,二者,名分越高,但也高不過您,所以,還更加便於控制。”
“與其早晚要面對這一場戰役,還不如先下手爲強,主動掌握戰爭主動權。”月容看她,“娘娘,制於人或是受制於人,全在一念之間。”
現實原本殘酷,被月容一剖析更是血淋淋地殘忍。繁錦深吸一口氣,看似漫不經心地揚眉看她,“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月容眸中綻放的絢爛瞬時黯然下來,“我……”
“景陌和我說過你,在宮外的時候,說他很喜歡很喜歡一個姑娘。”繁錦看著她的眼睛,“但是,我沒想到,會是你。”
“早料到現在,我不會入宮。”她突然輕笑,大大的眼睛充滿了霧氣,“只是現在,想要後悔也晚了。”
“爲什麼要後悔?”
“小的時候我娘便告訴我王家是我的仇家,等到稍微懂事一些,哥哥也這麼說。”她仍是笑意翩然,“他們說我是玉蕃最漂亮的公主,是玉蕃地寶貝。所以,爲了玉蕃,讓我來夏唐和親。”
“當時我不同意,便在馬場上泄憤撒氣,用力鞭馬狂奔。馬兒大概被我激地難以忍受,突然失去控制,橫衝直撞的向街道飛來,很不幸地,撞到了景陌,於是,我們相識。”
“他告訴我他叫君陌,普通商人而已。我們越聊越歡,彼此有意。恰巧被哥哥看見,哥哥說他是王爺,並不是什麼商人,那時候年輕氣盛,不堪被他欺騙,於是一氣之下再也不理。”
“玉蕃戰況緊急,我的和親再一次被提上日程,後來的事情你就可以猜到了,我成了月嬪……”
繁錦看著她,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卻覺得她刻意輕描淡寫的敘述背後,必定藏了更多不爲人知的辛苦。這個世界便是如此,若是置身事外,看什麼時候都是一派清明,冷睿智慧的無可比喻。但若真的置身事中,或許只有自己才能品嚐出其中的辛苦。
她對於這樣的月容,只能與之惺惺相惜,卻沒有同情的資格。
因爲她的情境,似乎比她還要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