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來這裡是爲了什麼?”景略突然站起身來,有些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脣角勾出一抹譏嘲的淡笑,“在這個皇宮,我以爲除了我和舅舅,沒人記得這個雲繡閣。”
“您是中宮之主,嫁入皇宮不久。難道是皇兄向您說起這個地方的?”他脣角的笑意似乎有了溫度,由夏至秋,一點一點兒變得冰涼,“這應該是最不可能的吧。”
繁錦起身,刻意忽略他的語氣裡的冷嘲,揚聲問道,“陸大人呢?”
“舅舅去見皇兄了。”景略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了下來,“皇后娘娘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問舅舅?”看繁錦略有遲疑,便說道,“舅舅的很多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娘娘不介意的話,可以向我說一說。”
還沒等繁錦回話,景略突然又微微一笑,灰色的衣衫似乎也沾染了笑意裡的酸楚,“要是說話,這雲繡閣可是最安全的。”
繁錦凝視著他,不由自主的點頭。依她所知道的王家與陸家的關係,這事情原本就沒什麼忌諱的,便也放下心來,自寬大的袖子裡掏出那份秀女名冊,“王懷遠之女王蕓楚年方十七,姿色品性也應俱佳,且出身名門。這樣的女子,爲何不在秀女之列?”
景略看著她靜了片刻,忽然一抹極其詭異的笑容慢慢在脣角瀲灩開來,似是蒼涼,又像是悲憫,和著那濃濃的宮香氣息,竟有一種嗆人的冰冷味道。
“深深宮闈猶若牢籠,他如何捨得將自己心愛的人鎖在籠子裡?”
一句話,低低的猶如渺煙,卻讓繁錦硬硬的退後了一步。她看著景略的眼睛,那雙曾經流動著無限溫情的眸子此時正盛滿了譏嘲的寒意,裡面分明倒映著自己的影子,大紅的衣服猶如在裡面鋪開了絢爛的花朵,卻在那樣的寒意裡一分一分的凋零悽絕。
繁錦強作淡定的一笑,剛纔盯視景略的眼睛彷彿幻化成草草的一瞥。她扭過頭來,裝作漫不經心的看著嫋嫋升騰的煙霧,“是嗎?”
“王蕓楚年方十七,按照夏唐十五歲便應應選秀女的規矩,她已經避開了一次宮選。天下人皆知王家女與當今皇帝情意深重,可卻不知那女子出身望族,心高氣傲,早就許下了心願,除非當作皇后,否則絕不踏入宮門。”
“皇兄將她視爲心尖兒上的人物,又如何能勉強她?”景略突然一頓,似是嘆息,“其實蕓楚是極爲聰明的,這宮闈之中,看起來光鮮亮麗五光十色,但是其中人物的苦楚,又有誰能知曉?一旦進入宮門,便少不了你爭我鬥,擠軋揣測。若我是皇兄也會如此,對待那樣心愛的女人,除非把她視爲正妻,否則斷不肯也不忍將她送入宮來,如若執意與她在宮裡齊翼,反倒是折損了她的翅膀。”
“如此擁有,不如失去。”景略回過頭,卻見繁錦手指不知什麼時候沾染上了香灰,烏蒙的鋪上了她原本玉白的指甲。而她手心裡仍掐著一隻斷香,像是記起了什麼仇恨至極的事情,因爲用力骨節變得發白凸起,嘴裡卻喃喃的重複他的話,“如此擁有,不如失去嗎?”
“是。”他看著她這個樣子,積鬱心裡已久的怨憤終於爆發出來,匯聚成一聲重重的肯定。
“好。”只是片刻工夫,繁錦剛纔的狠厲便已然消失不見,她反過身,迎向景略的眼睛,眼裡的笑容猶如嬌豔的玫瑰花,卻帶著尖尖的刺兒,一下便看到他的心裡。她的菱脣一咬,如同吟曲一般發出悅耳的音鳴,雖不高聲卻滲著一種刻意壓低的怨氣,“那就失去好了。”
“煩請宸王告訴陸大人一聲,秀女應選原本就是宮規國制,哪能是因個人私情說免就能免的?”她一邊說著,腳步卻邁向了雲繡閣正殿的門檻,微微側頭看向他微飄的衣袂,“本宮要在後日宮試的時候,看到王蕓楚的人。”
她快走幾步,像是後面有什麼惡獸追著自己一樣,只覺得自己多呆在雲繡閣一分便要多出一分危險。就在要踏出雲繡閣院門的時候,胳膊卻突然被人狠狠拽住,繁錦回頭,正好碰觸到景略的眼睛,狠厲的,怨憤的,仇視的,彷彿恨不能將她融進在他的眼睛裡。
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縱使他欺騙她,在她的眼裡,他也一直是溫文如玉,雲淡風輕般的淡雅。
沒等她反應過來,景略便把她拽回雲繡閣裡。她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人守候在側,心裡才略微安定了些,看著他不由得氣道,“你幹什麼?”
彷彿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景略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來,他緩緩擡手,慢慢倚向雲繡閣裡精美的檀木屏風,看似無力的看著繁錦,眼裡卻有散不去的凝重,“繁錦,你是不是恨我?”
繁錦突然怔愣下來,他竟叫她繁錦!自大婚之後,已經無人敢喚她的名字。
她脣間漾起一朵極美妙的微笑,“宸王說哪兒的話,本宮就算恨遍了這宮裡的所有人,也不至於恨到您的頭上。”
“若不是您,本宮怎麼能得知自己的身份竟是如此尊貴?若不是您,本宮如何能猜測揣摩出這安家失火背後的淵源?若不是您,本宮如何能從那王家逃離,安生的活到今天?”
“這一切的一切,可都是說不盡的大恩呢。”繁錦微微靠前一步,晶亮的眸子彷彿簇起了一團火,幾乎要將眼前的人焚燒至盡,“依照宸王的意思,難道還要本宮下跪謝恩不成?”
眼睛含笑,嬌媚入骨。可那脣角,卻早已凍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