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抿脣的樣子,景杞思索良久,終於回答出一個字,“好。”
可是,伴隨著這個答案的出現,繁錦的心卻漸漸涼了起來。昨晚熾烈的溫度,在這一個簡單的字面前,慢慢變得模糊與不清晰。
所以,看著他身著朝服氣宇軒昂的模樣,她不由的嘲笑起自己的多愁善感。明明是很正常的程序,明明是自己要求來的結果,明明是順理成章的宮中生存法則,可是在宮中浸染了這麼久以後,爲什麼她還會難受?
難道,她期待的是他那一句,“不用,朕還想要與你的孩子。”或是,那乾脆利落卻被宮妃渴求的一個“留”?
安繁錦終於發現,在這樣的生活中,她竟然也慢慢變得如此猜忌多心。情如毒藥,一旦品嚐了,便想品嚐下去。她原本是個自制力極強的人,可是到了現在,竟也把握不住自己的心思。
她證胡思亂想的想著,熟悉的龍涎香又鑽入了她的鼻子。繁錦擡頭,正看見景杞微微含笑的眸,“想什麼呢?還在想著……”
他的話未說下去,可是她卻在他促狹的眼角里捉摸到了孩子氣的玩味與戲謔。心中苦澀的同時不由平添幾分嬌羞,乾脆不做遮掩,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想皇上神勇呢。”
景杞沒料到平日裡有些內向的她會說出這般大膽的話語,不由怔楞,剛要和她再說些什麼。突然聽到外面一聲傳報,“皇上,娘娘!”
繁錦側頭,正是玉梨跪在外面。這丫頭一向是極有分寸的人,若不是急事。不會不經傳喚便貿然闖到裡面。景杞蹙眉,顯然對玉梨地行動微生怒意,悶哼,“玉梨,你還知不知道規矩?”
“玉梨有罪,望皇上息怒。”玉梨微微擡頭,一雙墨眸極快的看了繁錦一眼,隨即看向景杞。“皇上,娘娘,奴婢原本不打算將此事告訴皇上娘娘的。但是考慮此事重大,玉梨不敢隱瞞。”
“說。”
“娘娘有喝晨露水泡金銀花茶的習慣,因此奴婢日日去御花園採花露。今日回殿途徑玻顏閣的時候,奴婢無意中發現玻顏閣有太醫出入,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爲素妃娘娘是皇后娘娘地姐姐,有這麼一層血緣關係,娘娘便囑咐我們平日要特別關注玻顏閣。奴婢便走到玻顏閣想要問問發生了什麼事兒,可是玻顏閣的上下宮人都一派神秘的樣子。支支唔唔不說出
“玉梨,素妃到底怎麼了?”繁錦身子不由一凜,自己都覺察出聲音變的緊繃。
“奴婢沒辦法,於是繞著彎兒去太醫院找了個熟識的宮女打聽了一下。那宮女說。素妃娘娘似乎受到了驚訝,平白的起了高熱。而且剛剛天明的時候便要去晨所將剛剛抱去的二皇子殿下抱回來。此時正緊緊抱著孩子,一刻不放鬆呢。”
“那宮女還說,玻顏閣地人過來拿藥的時候,都囑咐他們不準說出去,也不要將此事記檔,說反正不是什麼大病,犯不著讓皇上和娘娘擔憂。反而讓大家都覺得素妃娘娘嬌氣。”
話說到這裡,看玉梨的神態,繁錦已經預料到了些許大概。wAp.16?n玉梨在宮中浸染已久,對宮中瑣事的尺度把握的極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都知道的清楚。有時候還會教她該怎麼做。今日她提起了繁素這事兒。必會是別有原因。
普普通通的一段話,自自然然的給繁錦定了兩個罪名。其一,沒有旨意,私自去晨所抱養皇子。其二,妄自給太醫院下旨不予記檔,身爲嬪妃違法宮規。這兩個罪名只取一點,都極大的犯了景杞的忌諱。
作爲帝君,景杞最討厭地便是宮人隱瞞,逾越自己權利貿行諸事。所以說繁素做了這麼兩處,實在是有些大膽。
而玉梨又採取告狀且不忘替人開脫罪名假冒好人的策略,有些打一巴掌還給塊蜜吃的意思。這一通罪告下來,打的是爲素妃著想地幌子,更容易激起景杞的憤怒。
果不其然,她的話剛剛落定,景杞便擰起眉頭,“什麼?她去了晨所?還不讓太醫院記檔?”
“是。奴婢也只是聽說……”玉梨作出心驚膽戰的樣子,“素妃娘娘怕也是擔心事情鬧大,於聲名無益,所以才……”
“這樣就有益了?”景杞怒甩寬大袖袍,恨恨的邁出去步子,“無視君威旨意,恃寵而驕!是覺得生了廖世便翅膀硬了,還是現在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造反?”
他走出兩步,忽然轉過身來,“玉梨,此事不得與外人聲張。等朕朝議過後,自會去玻顏閣好好看看!”
他臉上的怒意是那般明顯,發現情況如此,繁錦竟突然衝向前去,“皇上!”她緊緊攥住他的衣袖,不等他說些什麼,膝蓋已經跪下,“萬事手下留情!”
景杞看著腿邊地女子,對視良久,才緩慢低沉的應了一聲恩。他微微俯身,眸中暗潮涌動,漸漸的升騰起復雜的炫色。由哀嘆到考究,再蛻變成憐惜,每一次情緒變化,都映入在了她的眸子裡。
不自覺的,她地手已經被他握地發紅。直到外殿傳來喜貴兒的聲音,他才放開她地手,低低的在她面前訴了一句,“只要你不後悔。”
繁錦一怔,過了一會兒纔不自覺合上眼眸,“我不後悔。”
簡單的四個字,卻像是自牙縫中擠出,說的極其用力。繁錦擡頭,感覺到景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轉身離去,可是最後那一眼,她卻不敢直視。彷彿只看一眼,苦苦築下的心防便會潰堤。
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那皇上起駕的聲音完全聽不到時,繁錦這才跌坐在軟榻上。看到玉梨行完禮回來這才驚覺,自己竟因一心沉浸於心事,完全忘記恭送皇帝的禮節。
玉梨看著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遣下四周宮人後才淺淺嘆息,“娘娘,您讓我怎麼說您好!”
繁錦擺手,“到底是怎麼了?”
玉梨嘆氣,“今天奴婢去玻顏閣小看的時候,就看到玻顏閣上下一片慌忙。好不容易纔打聽出來,說素妃娘娘受到了驚訝,太醫院的陳太醫竟忙於給她壓驚。娘娘,陳太醫是什麼人?他便是那陸家保上來的太醫。據說,現在還和陸家關係甚密。而玻顏閣對素妃娘娘受驚一事遮遮掩掩,您難道不覺得該有什麼陰謀?”
“這件事情發生多久了?”繁錦蹙眉,“什麼時候受到驚訝的?”
“大概是夜裡正深的時候。”玉梨應道,“不瞞娘娘,奴婢一向起的早,這才發現玻顏閣有些異樣。等到剛纔小落子去那兒的時候,回來報告說,一切無礙。”
“娘娘,昨日夜裡鬼鬼祟祟,今日又忙於掩飾,此事必有玄機。所以奴婢纔沒經您的許可,告訴了皇上。”
“你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繁錦擡眸,竟有些有氣無力。
“這……”,玉梨微微一頓,過了一會兒才小心開口,“玻顏閣的粗使丫鬟粉澄,是我的一個遠方表妹。此人不善言談,老實的很,雖然是粗實丫頭,但足以瞭解玻顏閣一切狀況。”
“恩。”
“娘娘,不是我說您,玻顏閣都往咱們這裡安排了人手,咱們不得不防啊。還有,以奴婢見,您現在的心思不應當放在消息是誰得到的這個事情上,而是應該思考,玻顏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事情……”繁錦突然低哼,“若我沒有猜錯的話,必與月容有關。”
“那……”玉梨微微眨眸,似是思考,忽然瞪大眼睛,“那皇上也猜到了?”
“他猜不猜到我不清楚,帝王心機深,我只能看透表面膚淺的東西,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剛纔的皇上,動了殺念。”
所以她才一時間恐慌,因爲她在他眸中看到了那麼濃郁的痛恨與殺欲,凌厲的目光鋪展而來,彷彿只要觸及,便會被刺傷。而玉梨的那番話看似毫無邏輯,其實卻一針見血的戳起人的痛處。對於這個時刻擔心權柄不爲自己所授的帝王而言,冒犯他旨意的第一結果,必然就是殺機。
看的出來他也想就此事對繁素下手,不管事情如何,這兩點明知故犯足可置她於死地。而繁素已產下皇子,就此而言,嬪妃繁衍後代的基本功能已經達到。對於景杞來說,更是如此。
但是她卻突如其來的有了恐懼,面對他如此憤然的目光,行路至今,難道自己的目的真的是要置繁素於死地嗎?
他最後和她說,她不要後悔。說明他也看穿了她的心思,後悔與否,在那時便已經註定。
“娘娘。”見她又不自覺緊握著拳頭陷於沉思,玉梨忍不住搭聲,“您……”
“再給她一個機會。”她的話尚未說完,繁錦便說道,“若是經歷月容的這次事兒她仍然不改劣行,那麼我再……”
“娘娘,您要用這樣的藉口逃避多少次?”玉梨不由急道,“若不對她心狠,後來吃虧的是我們啊。”
“那你讓她就此死掉在皇上手下?”繁錦揚聲,“你也看到了皇上的意思,若是我不插一言,繁素必會生險。事情已然走到這個地步,皇上必會了解其中淵源,你知道皇上爲什麼會如此憤懣嗎?上次安園公餘成無端送命的事情,他便是用了這個計謀想要澄清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