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景杞有了主意,在經過一系列妥帖準備之後,討玉計劃便正式啓動。三日後的朝議,經景杞與朝臣的再三斟酌,確立景陌爲副帥,其岳父爲主帥,擇良日啓程。
那日的天氣出奇的晴朗,繁錦擡頭看向天空,竟是一掃前幾日陰霾,萬里烏雲。戰爭雖是朝議上男人才決定的大事,可是作爲贏得國家安全的保障,母儀天下的皇后亦要出席出征禮,藉此爲出征將士們祈福。繁錦看著一身戎裝的景陌,竟不知什麼感覺涌上心頭,自始至終,彷彿只能僵持著微笑纔不失國之大度。
月嬪低眸與其他將士跪於定乾殿前方廣場,與之前的夏唐宮裝不同的是,今日換了一身較爲普通的民服,但是卻依然不減那種獨特的異域之氣。她緊緊垂頭,雖是有孕,但身子卻彷彿更瘦了一些,單薄的身體在寬大的衣衫裡裹著,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可是對於這個女人,人們卻更多給予了鄙棄之色。和親公主往往是這個命運,可以充當利益交換工具的時候集得百寵,一旦實力懸殊,最慘的莫過於這種女人。
聽完景杞對將士們的訓示鼓勵,繁錦微微一笑,卻主動俯下身子召喚月容,“月嬪,此番你去玉蕃責任重大。一者皇上是體恤你久未歸家孤身在外這麼久,想讓你有個回家機會。二是你也擔當了勸服玉蕃以及你兄長的責任,務必好好配合主副將擔當,勿讓本宮與皇上失望。”
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話算是爲月容這幾日的悽苦生活正了聲名,一通話說來,不光羣臣看他,就連景杞也是掩不住訝異。繁錦輕笑,故意將聲音說的更大聲。她示意月容起身。緊緊拉著她的手,“月容,自己保重。”
月容眼睛泛出晶瑩波光,眼看著淚水就要溢出來。繁錦仍是淡笑,慢慢退至景杞身旁,眼睛掃至前排將領。很好,因爲她剛纔的一番話將月嬪此舉上升到了國家角度,這些將士們地眼色也端莊了幾分.首.發
她滿意地揚起脣角。目光掠過景陌,將他感激的完全收入眸裡。一個女人處於這種境地原本就很艱難,不管如何,就看到月容以前幫助過她的份兒上,亦不希望這個女人再多過坎坷。
禮官宣佈吉時到,霎那間鑼鼓喧天,宮中高高揚起了號角,在景杞與繁錦一行人的注視下。大軍終於浩浩蕩蕩出征。
眼看著他們的影子越來越遠,繁錦微吸一口氣,竟有些百感交集。手指突感溫熱,她擡頭。卻見景杞正淡笑看她,“剛纔那一番對月容的話,是怎麼想起來說的?”
“還是那句話。在沒有確切證據表明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別人之前,我不信月容會私通。”她定定地看著他,“所以,就算是她再受非議。此次一行,也是代表了我們這個帝國。一個女人明明知道自己的夫君帶著滅部落的目的去征伐自己的家族,這一點,原本就很殘酷。所以,我們不應該讓她再承受這麼多。”
聽完她說的這麼多。景杞竟然回以微嗤。“你倒想的周全。”說完又定定看她,只不過眸中流轉的是戲謔之意。“繁錦,你說沒有證據便不相信月容私通……可是朕想問你,你有證據證明她沒有私通麼……”
這句話將她噎地一愣,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走遠。
看著那明黃色尊耀無比的身影,驀然的,她腦子裡竟響起楚寇地話來,“我們是聰明人,別人也未必是眼瞎的傻子……”
難道,他,知道什麼了嗎?
不知不覺,大軍已行了多日。這幾日,除了每日景杞都要接到訊報說大軍到了哪裡之外,隻字未提月容與景陌的事情。而繁錦卻覺得他似是知曉了什麼,平白無故地,竟有些感覺坐立難安。
她的肚子越發大了起來,已經五月大半,而她的姐姐繁素已經足足有了七月。首發有時候看到她,雖然還是努力勸勉自己,卻仍是覺得不是滋味。不知道爲什麼,自從上次起,她察覺到繁素與自己有了些許生疏。小時候熟悉入骨的笑意,到了今日,竟只剩下了漠然。
每次想到這裡,繁錦都覺得自己彷彿是多想了。或許是因爲孕期的緣故,最近很多時候,總是喜歡東琢磨瞎猜起來,一來二去的,就連景杞也覺得她敏感了很多,無奈至極的時候,只能說她性子越發黏人,顯得更加嬌縱可愛。
繁錦苦笑,她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坐了這麼久,哪兒有個嬌縱可愛的樣子,充其量只是白白多想,讓人討厭罷了。
日子便在這樣地煩躁與不安中迅速流過,除了景杞與相隔多日許能見到一面地景略,繁錦幾乎沒有和外人接觸的機會,而景杞亦以養胎爲由,號令其他嬪妃不得去玻顏閣行走,這也免了繁錦對姐姐地擔憂。儘管現在與她關係如此,但是她不止一次做過這樣那樣的噩夢,夢到繁素被人下了毒酒,倒在那張華美的宮廷大牀上血色如流。
可是,卻萬萬沒有料到,竟真的出現了這個事情。只不過倒下的,不是繁素,竟是萬里之遙的月嬪。
據說,是因爲在一次刺客來襲時,景陌中了毒箭,而月容得知此箭是玉蕃所產劇毒,當下決定吸吮景陌傷口裡的毒血,自己卻中毒過深,由此而暈了過去。
而那時候,他們已經快要到達玉蕃。
繁錦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月嬪死後的一月。玉蕃與夏唐皇宮萬里之遙,而再快的馬傳達消息也要需要一定的時間。等到繁錦拿到月容身上最後的衣衫時,血色因爲沾染了一路狂奔的塵土,不僅已經發黑,而且變得污凝。
報信的人跪在她面前高舉月容遺物,低頭道,“皇后娘娘。月嬪臨走時前再三囑咐小人。一定要將此物帶給娘娘。”
“那是什麼?”景杞皺眉,低聲道,“月嬪說了麼?爲什麼要給皇后這個東西?”
“月嬪說,她在宮中呆了這麼久,冷暖皆嘗。唯有娘娘對她是真的好地,所以她要把這個給娘娘,或許知道她在萬里之遙故去,娘娘也好因爲此物有個心念可系。”
那個報信之人不說這話便罷。一說繁錦竟真地心酸起來。月嬪臨走時的音容笑貌猶像昨日,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美麗的近乎妖冶霸道的女子,竟會死在回家的途中。在歷經一切坎坷,與心上人回家的路上,猝然消香而逝。
而景杞看到她心情不好的樣子,勸慰幾句之後,帶著報信之人帶來的情報將景略等重臣招至上元殿議事。繁錦心裡煩躁。便將身旁伺候地所有人盡數遣散,木然的看著手上月容的遺物發呆。這件製作精良的衣物似乎還帶著她身上的異域香氣,只是那被血髒污的那一塊兒,卻是如此的顯眼。
她心知對月容不薄。可是她與月容都知道,這樣的關係是維持在景陌地基礎之上,因爲景陌。她才如此不遺餘力的幫她。所以,在那個報信的人送來東西的時候她除了傷心便也起了疑惑,以她與月容地關係,值當的不遠萬里送上這麼個信物麼?
難道她是想借此,告訴自己什麼事情?
這樣驀然生出的念頭不禁讓繁錦生亂,她拿起東西,翻來覆去地再仔細瞧,細細的摸那個血跡。彷彿僅是不小心沾污上的圖形。並不是刻意作出的什麼畫面。百般思索之後,繁錦猛地跳起。自牀下的盒子裡找出上次用過的水銀,輕輕滴了一滴,小心放至那片血跡之上。
很快的,那血跡便漸漸有了些許改變。
她一眨不眨的看著那血跡隨著水銀地流淌而蜿蜒流轉,如同搖曳地舞者,慢慢在上面勾勒出淡淡痕跡。很快,伴隨著水銀的流淌,那形狀便被清晰勾勒出來,拿到陽光下仔細地瞧,竟是一個“素”字。
素……素……
月容處心積慮的做下這個字,到底是爲了什麼?而這個“素”字,又有什麼含義?
她簇緊眉頭仔細的盯著那個“素”字瞧,伴隨著水銀珠的濺落,只過了很短一會兒,那血跡便又恢復了以前那般斑駁的模樣。繁錦不自覺的嘆息,看著這些耳邊不由想起母親的話,“素兒,錦兒,你們要記得,這種草叫做茉染草,此草曬乾了之後沖服,可起到美容養顏的功效,因爲此草多生長在夏唐的邊境靠近玉蕃部落的地區,所以夏唐百姓多將其稱作玉蕃草。而玉蕃女人念其功效,常年吞服。但是,據娘發現,此草若是常用,會對血液產生很壞的影響。”
說完,段睢絡將一隻鳥的血滴於瓷盤中,又將浸泡了茉染草多日的汁液倒入瓷盤裡面,兩者慢慢融合,忽見血色稠度降低,彷彿被稀釋了一樣,竟有些變淡。隨即,娘含笑看著他們,“所以,玉蕃用此物養顏,無異於慢性自盡。”
而剛纔繁錦用水銀滑過血污,是因爲她知道水銀性重毒,且烈。而茉染草裡面有一種成分,與水銀結合後能沉澱下來其中色澤。所以,水銀滑過的時候,也隨著污跡勾勒出了字形。
這原本是她一時靈動纔想起的招數,沒想到竟會成真。
這麼短的時間便立時應驗,這就說明月容應大劑量的吞服茉染草,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更無異於將自己送上思路,所以才讓水銀這麼快的顯效。那麼,究竟是因爲什麼才讓她不惜生命代價寫下這個“素”字呢?這個“素”字又代表了什麼隱情,又是想要告訴她什麼?
繁錦小心將那塊血污之帕放起,就在放入錦盒中的瞬間,目光突然觸及到手腕上的玉鐲,霎那間,一個可怕的念頭自腦海中騰涌,繁素!
這個用月容的生命才寫下的“素”字,是繁素之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