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嬪見朕有什麼事情?”如往常一般接過宮女沏好的茶葉,景杞只喝了一口便微微皺眉,大概還是一年多前的老茶葉,因存放已久,喝著都有一股兒奇怪的黴味。
“罪妾並無什麼要事,只是當時皇后娘娘說罪妾給安園夫人下毒所以才導致她受脅迫,罪妾當時死不承認,經(jīng)過一年多也想明白了,皇上是再英明不過的。罪妾也逃不脫,今兒便認了。”
她說的輕描淡寫,一副甘心認罰的模樣,卻把景杞嚇了一跳,“什麼?”
“罪妾當時給安園夫人下的毒是奇毒,當時皇后救出我哥哥之後,說是已經(jīng)給瞭解藥,卻只是可保一年的解藥,罪妾當時想若皇后娘娘捲土重來再次針對罪妾,罪妾也好有個把柄與其抗衡。沒想到皇后娘娘就此沒了下落,罪妾深覺惶恐,便把另一份解藥給您,您讓安園夫人服下便可。”
她說完,自一旁宮女手中拿過一個小小的紙包,“用水泡下飲盡即會無礙。只不過據(jù)罪妾今兒個算的日子,還有兩個時辰便是最後之期。若是在此期間不服解藥,怕安園夫人只會……”
她沒說下去,微微擡眸,卻見他眼帶狐疑的看著她,完全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態(tài)度。
“罪妾知道皇上或許會有所懷疑,反正罪妾也沒什麼好說的,若是皇上不相信,大可以扔了去。”蕓楚嫣然一笑,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罪妾只是將藥帶到了就行,多少混個心安理得。”
景杞將那個紙包攥到手裡,再次看向王蕓楚,“蕓楚,朕今天就解了禁足令。但是以後務必要安分守己一些,這宮裡誰是主子。誰是奴才最要分的清楚。切不可再做逾矩之事。”
他原以爲她會反抗。但她只是輕輕擡眸看她,淡然一笑,“謝皇上。”
脣角笑意綿綿,可墨黑的眼睛裡滲透的卻是空洞與模糊。像是一切都已經(jīng)不在她的眼裡。
走出瑾榕殿,景杞便隨即去了玻顏閣。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相信王蕓楚不會再有什麼花招,而且上次那事情也不是她做的。憑藉小時候的情誼和剛纔地會面,景杞腦海裡突然涌現(xiàn)“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很突兀的掌控他地意識,卻顯得如此有力和清晰。
不管怎麼說,他即將要去找繁錦,總不能讓她唯一地姐姐出現(xiàn)任何岔子。雖然他真地以爲什麼給繁素下毒都是繁錦的計策,可是看今天蕓楚攬罪的樣子,彷彿又是實情。沒有一個人喜歡將罪過朝自己身上斂去,尤其是這樣的大災。蕓楚那麼一個人。更是不會。
自從繁錦出宮。他一個月至少會有一次去玻顏閣看一看。繁素雖然與繁錦性格迥異,但是從長相看。還是有頗多相像之處。很多時候,他會自繁素身上發(fā)現(xiàn)繁錦地影子。可惜繁素總是唯唯諾諾的,與他說話也不敢大方看她。不像繁錦那般氣勢強硬,憤恨極了還會咄咄逼人,恨不得咬他一
他想著以前與繁錦的點滴片段,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大概是正午太陽剛好的緣故,這才感覺身體發(fā)熱,再加之疾走,額頭竟然浸出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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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榕殿與玻顏閣相隔很遠,原本喜貴兒想跟在後面招來御輦。可是景杞不想太過麻煩,堅持著步行去。擡頭明明發(fā)現(xiàn)太陽不算很毒辣,但卻覺得身體發(fā)熱,頭也暈沉的難受。
眼看前面就是去玻顏閣的迴廊,景杞深吸了一下呼吸,堅持著走過去,雖然腳步綿軟,但是考慮到那畢竟是繁錦地親姐姐,若是把繁錦找回來再看到姐姐生了意外,怕又是一段大風波。
這樣人命關(guān)天的事情,他不放心假以他手。
可是剛看到玻顏閣牌匾的時候,便已經(jīng)感覺熱得難以承受,宮裡的牌匾都是用鑲著金絲的特殊材質(zhì)製成,在陽光下更有一種灼然逼人的氣質(zhì)。景杞額上的汗不斷低下,擡頭看看那閃著光華地牌匾,彷彿已感覺自己似是要融於其中。頭腦暈沉地很,以至於旁邊小太監(jiān)好像問了什麼,他都沒有聽清楚。
堅持著走進玻顏閣,玻顏閣原本就處於偏僻之地,所以閣中常瀰漫一種寒冷蕭索之氣。踏入之後,明明應該涼快了些,可景杞卻感覺身上的熱度有增無減。耳畔迴盪地都是玻顏閣上下山呼萬歲的聲音,他勉力集中意識,向繁素遞出那包解藥,“喝掉。”
繁素一愣,這幾日皇上來不是什麼蹊蹺事情。可是進來就這個神態(tài)還是讓她一驚,她低頭,原本想要問是什麼藥,可是看他那副樣子,卻還是沒問出口,倒好水,迅速的喝下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古訓,更是實情。他讓她喝掉她便喝掉,根本沒有立場去問個端詳。
看她喝完,景杞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塊兒,無論如何,終於不會再欠繁錦什麼事情。她回來之時,還會看到她姐姐安然無恙,這原本就是最好的禮物。
想到這裡,他脣角抿出幾分笑意,這才覺得身體昏沉無比,不由得一歪。站在面前的繁素迅速上前扶過他即將倒下的身子,即使拼盡全力卻也比不上男兒重重的力道。繁素只覺得胸膛一沉,竟被景杞重重的欺在了身下。
眸瞳綻放著那麼強烈的驚惶,她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一旁的宮女太監(jiān)也急急跑了過來,想要拉景杞起身。卻見景杞直直的看著她,平日總是凌厲的脣角竟勾出一彎柔和的弧度,他如墨的眼睛似是蒙上了水霧,朦朦朧朧的看著她,“繁錦,繁錦……”
尚未反應過來,只覺得脣已經(jīng)蒙上夢寐已久的那份溫熱。他竟吻上她,在她的脣際遊移繾綣,如此纏綿。
周圍人見狀,已經(jīng)不聲不響的都退了出去,宮中故事,原本就是難以語言。
“這也應該差不多了吧?”君陌背手悄悄看向窗外,隨即反過身看著正在藤椅上閉目休憩的女子,“金帛,經(jīng)過這麼長時間的努力,我覺得這幾日的病人就少了。這次的肺瘟,應該就此過去了。”
“也不一定。”繁錦不睜開眼眸,只是長睫微眨了眨,如同疲累已久,發(fā)出的聲音透著一種無力和低弱,“肺瘟這種疫病,最喜歡捲土重來。也許現(xiàn)在的消停只是一個階段,如果我沒料錯的話,即將到了夏日,應該還會再來。”
“還會復發(fā)?”君陌微揚,不由嘆道,“我的天啊,那還得糾葛多麼久。”
“怎麼,你嫌煩了?”她終於睜開瞳眸,斜眼睨他,“當初誰說大仁大義的道理來著。”
“我不是煩。”君陌無奈,轉(zhuǎn)過身來走到她旁邊,慢慢蹲下,“但是你總得顧忌自個兒身體吧?這麼不眠不休的,我不知道你以前什麼樣子,比起一年前,瘦了一圈還多了。”
他們相處很久,她也習慣了他關(guān)切與疼惜的目光。出門在外,不管是因爲什麼理由,有人關(guān)照有人體貼總是能感到幾分溫暖。何況君陌是個很大度的人,接觸很長時間,她也由滿懷芥蒂和警惕到了如今的心無旁騖,兩個人相處融洽,朋友的更像是親人。
所以她絲毫不扭捏的迎上他關(guān)切的目光,大大咧咧的動了動身子,“我的身體很好啊,醫(yī)者,身體最爲康健。”
他擺出一個很明顯的鄙視表情,“你就吹吧。”
“也不是擔心這些,”君陌突然收起了剛纔的戲謔,正兒八經(jīng)的微皺眉頭,“我們這樣行事,什麼不圖錢不圖名的,雖然救了人了,但有時候未必是一件好事。”
“爲什麼?”她倏然擡頭,一時間和他距離如此近,竟不小心的擦過他的左頰。只是那麼一瞬,她也感到了情勢不對,臉色驀然變紅,又重重的跌在藤椅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爲剛纔的曖昧一瞬,他也有些一怔,但是看她竭力平靜的樣子,也識趣的說下去,“你想啊,我們這樣的大義舉動,在朝廷眼裡,會是什麼?”
“他們會以爲我們別有所圖,會以爲我們有其他居心,會以爲我們會藉機籠絡尚洲民心,以便從事其他活動。”君陌漸漸正色,“而這些,我們就是有嘴,也說不明白。”
“沒必要這麼想。”繁錦臉色漸漸恢復往常模樣,淡淡說道,“問心無愧即可。”
“可是世事不是那麼簡單,不是你想的心安理得我做的問心無愧就能撫平一切。”君陌看她淡然的樣子,忍不住急了起來,“金帛,你把你自己的所有家當都放到了這上面,我也把自己的一部分家資耗在了裡頭,我們是不圖什麼,可在那些人眼裡呢?”
他涉世已久,知道這世界根本不是什麼簡單的黑白兩個字便可說明描繪清楚。很多時候,會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傾盡全力的付出,未必能得到一個好的結(jié)果。反而咬牙切齒的作惡,未必也遭人唾棄辱罵。
這個世界上,很多簡單的事情,也攙雜著讓人無奈的矛盾色調(diào)。
他從未見過像她這麼樣的人,初識的時候尚有戒心,知道需要提防自己是壞人的假設。可是時日漸久,卻發(fā)現(xiàn)她的意識彷彿只充斥著好與不好兩種截然相反的價值理念。遇到看不過去的事情,根本就不計較後果,只知道竭力施與。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看不過去一切世態(tài)炎涼,胸中綻放著的,只有一團如火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