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繁錦不由的踉蹌後退一步,“什麼毒?”
“大概是蒼藍粉。”景略擡頭,“這是我夏唐最普遍的一種毒劑,用夏天在山谷漫天遍野開放的蒼藍花磨成粉劑,毒性不大,但是若用量極大,也可致人死亡。”
“是誰下了毒?”既然知道是中毒而亡,是誰下毒這個問題便問的順理成章。
景略皺眉,“現在還不知,還有一種可能。臣弟在安園的書房裡發現幾株蒼藍草,若是地龍燒的太盛,那蒼藍草也是可以隨著溫度散發毒性的,以此隨著呼吸進入人的體內,天長日久,也會死亡。”
“你的意思是什麼?”他羅羅嗦嗦的說了這麼多,又專程來告訴自己,總要有個理由。
“臣弟的意思是,”景略擡頭,一雙明眸閃動光華,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與疼憫,“雖然尚不知道毒發原因,但是娘娘,臣弟恍然感覺到此事應與安府有關,還請娘娘以後行事謀策之時,心裡都要有個準備。”
“餘成是因爲什麼死的?”這是繁素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繁錦看著在一夜之間瘦了一圈兒的姐姐,心裡的酸澀漸漸的涌上喉嚨,但仍是強自安定情緒,定定的看著繁素,“中毒。”
“爲何中毒?”
“蒼藍粉。”
“是了。”繁素輕笑,猛地靠在身後的靠枕之上,那軟軟的枕頭便猛地癟了下去,猶如她乾涸的精神。她看著她,竟有淚水自她眼眶流了下來,如同滲入軟沙的溪水,極細卻沒有聲音,“他喜歡蒼藍花,書案上擺著一棵,房間裡擺著好幾棵……連牀頭都有……”
“姐,你喜歡她?”她看著她悲痛的樣子,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過她哭的模樣,心裡不由一痛。那個無能的奴僕,那個讓她一輩子屈辱的男人,她竟然爲他落淚?
“不是喜歡,是已經習慣。”她看著她,搖頭卻又點頭,“自從王府賜親,我們從未親近過,搬到安府更是如此。但他卻知曉我的習慣,是這天底下最瞭解我,最爲我想的人……”
“因爲我的過去,他怕我遭人閒話,所以府中所有奴僕,便皆是聾啞……”
“因爲突然有了這麼高的身份,他怕我被別人恥笑,一個目不識丁的粗漢子,天天纏著師傅習文學字,只爲在遇到其他士紳門族時,能附庸一句話……”
“因爲我性子冷,不習慣奴僕伺候,他在安府只招了三個家僕……”
“因爲我喜歡蒼藍花,他便……”事情說到這裡,便再也說不下去。那些隱忍的悲哀突然化成一聲極重的嗚咽,她緊緊的埋在她懷裡,泣不成聲。
她沒有想到那個男人能帶給姐姐如此大傷痛,細細想來,她幾乎記不得這個姐夫的樣子,伴隨著餘成這個名字出現在記憶裡的,只是無盡的屈辱,仇恨,與不平……
可是她的姐姐竟也習慣了這個窩囊男人的關懷。繁錦的心裡猛地一觸,卻聽姐姐彷彿是在扯著她的衣襟哭泣,聲音斷斷續續的難以辨認,她卻仍舊聽了個清楚。
她說,“天底下再也沒有疼我的人……”
繁錦心裡一痛,“姐姐,還有我……還有我。”
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無力,姐姐在她的殿裡被囚六日卻不能得救,她這個天底下權勢最大的女人,終於負了自己最親的人。
她用力的將繁素抱進懷裡,用力的甚至將她的胸口上的傷都壓的發痛,卻還是覺得姐姐像是在下一刻都要虛無。她的淚水流得愈發肆無忌憚,悲哀的,痛苦的,無奈的,絕望的,這樣的情緒彙集,她一生的哀苦,似乎都擋無可擋。
這樣的淚水似乎浸潤了她的傷口,她的傷口又開始嘶嘶的痛。她卻無能爲力,只能將姐姐擁的更緊一些。似乎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繁素,就算是被王子華強幸,她也是無聲的哭泣,從沒有如此泄憤的嚎啕。
這樣子的悲哀,到底是因爲失去了對自己最親的人的依賴?還是因爲對自己開始徹底失望了……
最後那一種想法,像是一柄烙鐵,漸漸的,烙的她胸口霍霍的疼。
“姐,”,繁錦有些爲難的低頭,看著已經漸漸平靜的女子,“我不是不去救你……”
她搖頭,她還沒開始訴說理由便已經開始打斷了她的話,“我都知道。”
繁錦順從的沒有說下去,可是心裡卻止不住的忐忑不安,繁素是知道了什麼?是知道了自己在王蕓楚與景杞面前無可抑制的哀苦?還是知道了自己對她失望的心意?
曾經她奮不顧身,替自己擋住了王子華的強暴,否則,今日的自己,必定是比她還要慘的影子。
她對她那樣的情感,而今是不是埋怨自己讓她在繡房呆了那麼長時間黑暗的時光嗎?繁錦想要再次解釋,卻發現已經無能爲力。
她的感情在姐姐面前,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無力的,竟連自己都想瑟縮。
她只能這樣惴惴的想,她心裡想的這些,繁素必能明白。
但願明白,必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