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的走在青灰色的宮磚之上,那樣筆直的宮道猶如一條蔓延至天際的長河,沉沉浮浮,竟給人一種不能安定的感覺。繁錦攥了攥拳頭,不是她小心眼妒性太重,無緣無故的示好總是有著別的道理,萍水相逢的人都不至於如此突然的性情大變,何況她和王蕓楚這個宿怨深刻的冤家?
“姐姐,你想來宮裡住嗎?”到了玉鸞殿,繁錦立即將繁素拉至東暖閣,認真的問她。
“全憑皇后做主。”繁素兩眼無光,彷彿依然沉浸在了失去餘成的痛苦裡。她的回答木然,面上也是毫無表情。
“姐姐,不是我不讓你在宮裡住,只是這王蕓楚突然示好,你想沒想過是因爲什麼?”
繁錦心事重重的坐在一旁的繡墩上,“先是那次聚宴行了大禮,再是這次主動邀你進宮,今日更是直接請旨留你在宮中居住,所有的這些,都太奇怪了。”
“雖說以愧疚之由大多能說的清楚原因,可是那麼一個生性高傲的女子,一夜之間突然放下了身段,我實在是不相信,而且這樣的好處來的如此洶洶,之前完全沒有準備,”繁錦不由的皺眉,“這實在是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繁素不語,只是垂頭坐在另一個繡墩上,陽光透過來的陰影射過她那邊,看不出她是什麼表情。
“事到如此,我只是怕她王家想再次加害與你,抑或是,”繁錦滿目煩憂的站了起來,“借你之手,牽絆我的注意力,到時將我一併拖下水。”
以繁素之身要挾自己,這是繁錦想來想去最可靠也是最可怕的一個理由。現在王蕓楚的種種舉動,她纔不相信是因爲什麼愧疚抱歉,王家人一向如此,這樣的示好,怕只是爲了下一步的什麼計劃。
她在宮裡雖然時日不長,但也知道這宮中女子的厲險程度。而王家爲官宦世家,王蕓楚置身於此,必是從小見慣了勾心鬥角之術。面對這樣一個與自己有著刻骨大恨的女人,面對這樣一個以爲自己搶了她後位的女人,她在宮中的每一步,都必須要小心加上小心。
因此,繁素進宮的事情,並不能這麼快就著手。
正在那兒分析著,屋外突然傳來皇上駕到的傳召聲音。繁錦一個利落站起來,心裡卻止不住萬般的驚訝,剛纔纔在上元殿裡見了面,他怎麼又來了?
拉著繁素恭恭敬敬的請安行禮,景杞看了看繁素,見她依然神色黯然,不由皺了皺眉頭,坐在塌子上開門見山的說道,“朕此次來,是想和皇后說說安園夫人的事情。”
繁錦猛地擡頭,在接觸到景杞目光的瞬間再次低了下去。她一向以爲這只是家長裡短的小事,頂多下個口諭依旨而行,並不需要天子三番五次的考量策定吧。
“安園夫人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春萍,你先將她帶下去歇著。”景杞揮揮手,看繁錦的視線隨繁素遊走,不由的咳了一聲喚回她的注意,“皇后……”
“是,皇上。”
“朕原本想宮規總大於一切,不同意安園夫人留於宮中居住。可是蕓妃說若是到了宮外,安園夫人孤身一人必將異常可憐。她是你的姐姐,以平常倫理而言也是朕的姐姐,姐姐居於宮外孤單一人,這話傳於老百姓口裡,恐怕也是無益的。難免會有好事之人說朕與皇后不通人情,冷血世故。”
“若說是將安園夫人留在宮裡居住,按照蕓妃的說法,這也不是不可。規矩雖是老祖宗傳來的,但是天下萬物,最講究一個變字,”看到繁錦臉色越來越暗沉,景杞不由得頓了一下,“皇后?”
原本以爲聽到安園夫人得以留在宮中她應是最興奮的,畢竟她一直是孤單一人,若是繁素入宮,宮裡她也算是有個依靠。可是眼前這樣的繁錦,卻像是被誰觸及了傷痛的心事,眼睛裡流動的全是敏感的警惕與痠痛,臉色也不復他想象中的欣悅和然。
“臣妾不希望姐姐入宮。”繁錦跪下身子,一字一句的鄭重說道,“還請皇上體諒臣妾的心思,不要繁素入宮。”
“臣妾只有這麼一個姐姐,臣妾又怎麼不希望她進宮陪伴臣妾。可是這宮規必定是在這皇宮裡最大的,想當年臣妾用宮規條律讓不願意進宮的王蕓楚進宮爲妃,看的就是宮規嚴肅無私這一點。而如今臣妾是後宮之首,自然也要帶頭遵守這些條律。”
景杞剛剛舒緩的眉頭忍不住微皺起來,“安繁錦,朕說的話就是條律!你到底是因爲那些宮規國體束縛,還是因爲蕓楚?”
剛纔她眼裡的危險和犀利,只有面對蕓楚那個女人才能體現出來。只有面對蕓楚,她纔會不顧一切的張開她平時尚算溫順的爪牙,只有面對蕓楚,她纔會棄一切於不顧,現在看來,這樣的一切,甚至包含自己的姐姐。
繁錦一愣,雙目灼灼的迎上景杞的目光。沒想到他們竟已默契至此,就算是用再也堂而皇之不過的理由竟也掩蓋不了他對她的瞭解。想到這樣可悲的默契,繁錦苦澀一笑,最終倔強的昂起頭,“因爲蕓妃。”
他的眸光因爲她的回答瞬間簇起火來,那樣熱烈的光芒如同要把她焚滅,一點一點兒融化她的悲哀,“爲什麼?”
她全是當他是爲自己的愛妃抱屈,因爲未曾起身,膝蓋上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冷抽一口氣方纔答道,“因爲臣妾不相信,這個天下真有一夜之間狐貍變爲家貓的笑聞。”
“蕓妃娘娘對臣妾最近做的種種,您可能覺得以‘愧疚’二字足可解釋一切,可是臣妾心裡卻並不這麼認爲。”說到這裡,繁錦恍而一笑,勉力作出的笑意中藏著幾分悽迷,“臣妾只是爲了自保,不得不步步謹慎。自己已經留在宮裡,總不能讓唯一的姐姐也深陷這樣的牢籠中。”
她定定的看著他,強忍下自己膝下的苦痛,“這便是全部的理由。”
“安繁錦,你會後悔。”他亦看了她半晌,像是欲言又止,脣齒間終於擠出這幾個字。“朕不管你與蕓楚如何,但是朕可保證,蕓楚已經誠心待你,而你卻要以這樣的小人之心揣度每一個人的度量,朕只能爲蕓楚抱屈。”他站起身,突然在轉身的瞬間深深的看她兩眼,那樣的目光裡,含著幾分怨懣,幾分愁苦,亦有幾分苦澀的無奈與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