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來呂家退貨的人排成長隊,問原因只說貨不好,至於怎麼不好卻說不出所以然。
連平時不管事的玲瓏母親呂氏都被驚動了,“這可如何是好,他們要把呂家擠垮嗎?”
“不給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有回孃家找補的道理!”玲瓏煩躁地說。
這話把呂氏和寄紅都逗笑了。寄虹說:“當初說好是試銷,承諾賣得不好可以退貨,不能食言呀!”
兩三日的功夫就把一個多月的利潤賠進去了,還搭上了寄虹的私房銀子。
玲瓏愧疚地說:“我對不起你,沒能幫你賺到錢不說,還讓你賠了不少。”
寄虹用力摟住她,“不許說見外的話,好姐妹能同甘也能共苦。”
大規模集體退貨的同時,新出的瓷枕更無人問津,幾個人在堆成小山的庫房裡把瓷枕翻來覆去看了幾十遍,恨不能用眼神戳出洞洞了,也看不出問題究竟在哪。
丘成小聲說:“是不是我火候掌握得不好,色不正?”
“我看他們是故意擠兌呂家吧!”玲瓏只是隨口一說,誰也沒當真。
大東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可笨嘴拙舌的他卻不知該說什麼。
寄虹掃視身邊的瓷枕,圖案都是市面常見的花鳥魚蟲,造型也脫不出方圓扁平。她思索著說:“咱們的瓷枕說是跟從潮流,實則談不上什麼創新。得做出真正花樣翻新的好東西,叫他們哭著喊著求著來買貨,棍子都打不走!”
這可難了。幾個人都想不出好主意,玲瓏頹喪地站起身,“我先回房了,還有活沒幹完。”
玲瓏鋪紙研墨準備幹活,忽然眼睛一亮。
當天就跑去跟寄虹說了,寄虹笑得直不起腰來。笑罷,果決地一拍桌子,“就這麼幹,出事我擔著!”
嚴冰被胡主簿派去茂城公幹,回來才聽說有這麼一檔子事。然而寄虹玲瓏應對神速,飛快推出新品,不僅遏制住退貨的勢頭,而且新品迅速席捲青坪,甚至有外地商家慕名而來。
他立刻放下公務趕去呂家,想要一探究竟。
呂家窯廠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寄虹剛送走一名商家,轉頭看見嚴冰,“嚴文書,蒞臨指導嗎?”
“參觀一下如今在青坪大紅大紫的呂家瓷枕。”他也不見外,邁步就往裡走。
寄虹有意無意地擋住他,“正好,有幾個新樣子想找人試試舒不舒服。”
“你說的‘人’不會是我吧?”
“你不是說過要幫我嗎?”
嚴冰無言以對,自己挖的坑摔斷腿也要跳哇。
寄虹隨手抱起兩個瓷枕,帶他進了裡屋。屋裡紗帳輕垂,繡花被褥,一看就知是女子的閨房。
嚴冰躊躇不前,“這是……誰的房間?”
“這是玲瓏給我準備的客房,有時晚了我就住在這。”寄虹推他進門,把瓷枕擺在牀上。
牀褥上殘留著淺淺的睡過的痕跡,他有點尷尬,“這個,一定要躺在這嗎?”
寄虹奇怪地瞟他一眼,“你想在地上試?”老實不客氣地把他推倒在牀上。
香氣清幽,繚繞在他的身周。嚴冰有些頭暈目眩,聽見她問感覺如何,他迷迷糊糊地回答:“唔……很好。”
至於好的是瓷枕,還是其它,只有他自己知道。
“還有一個矮點的,你再試試。”
儘管嚴冰以前生活豪奢,躺在女子閨牀上卻是首次。南方的冬天雖然不冷,也從未像現在渾身汗溼了。寄虹問哪個好些,他根本無暇感覺瓷枕的高矮了,昏昏然不知想些什麼。
寄虹見他不說話,問:“不舒服嗎?”
嚴冰目光避開她,“還、還好。”坐起身子。
“別急著走啊,還有呢!”寄虹拉開門,好幾個人抱著瓷枕進來,足有十幾個之多。
嚴冰哀號一聲倒在牀上。
被寄虹折騰得頭昏腦脹,出了窯廠涼風一吹,方纔想起此行的目的。哈,原來這鬼精靈跟他耍花招呢!
他本來並不是一定要看,這會卻非看不可了。既然她不給看,他還不會自己買嗎?
青坪凡是賣瓷器的店,不論大小都有呂家瓷枕。嚴冰不喜人多,避開門庭若市的大店,進了一家偏僻少人光顧的小店,“有呂家瓷枕嗎?”
掌櫃露出一種神秘且心領神會的笑容,“要紅的還是綠的?”把一紅一綠兩隻包著紙筒的瓷枕放在櫃檯上。
紙筒大小材質都一樣,嚴冰不知紅色和綠色有何區別。但看掌櫃奇怪的笑容,直覺上他又覺不便多問。正猶豫間又有一人進店,帽子拉得極低,幾乎遮住眼睛,低著頭壓著嗓子說:“拿一個呂家瓷枕。”
嚴冰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人有點猥瑣。
掌櫃照例問:“要紅的還是綠的?”
那人愣了,顯然也不知其中區別。
掌櫃轉向嚴冰,“想好了嗎?要不各來一個?各有各的妙處。”
嚴冰在夥計賊兮兮的目光下莫名感覺自己也猥瑣起來,隨手一指,“就來個紅的吧。”
旁邊那人也跟著嚴冰的話說:“我也來個紅的吧。”
“二兩銀子。”
“這麼貴!”嚴冰驚訝。這價錢購買十個普通瓷枕了。
“別嫌貴,這還供不應求呢,您要是明天來就沒有了。要包一下嗎?”掌櫃熟門熟路地問。
都有紙筒了還包什麼,嚴冰也沒多想抱著瓷枕出了門。
轉眼就賣了四兩銀子淨賺二兩,掌櫃心裡樂開了花,呂家瓷枕簡直是財神爺。低頭撥拉著算盤,一錠十兩銀子放在他面前,掌櫃擡頭,“喲,又是你!”
那人是普通家丁打扮,低聲說:“老規矩。”
掌櫃把銀子推開,“這次不行了。光呂家瓷枕一個月我至少賺二百兩往上,你給我十兩就想讓我退貨,那我豈不是做賠本買賣!”
“沒得商量?錢還可以加。”
“我勸你們呀,趁早打消這個主意。現在全青坪誰不知道呂家瓷枕好賣,你們一家想壓,壓得住嗎?”
那人也不多話,收起銀子走了。
嚴冰走在街上,覺得衆人眼光都往他身上瞟,有人還帶著一種頗有深意的笑容。雖說他對自己的容貌有自信,但平時的注目率也沒有這麼高。
轉過街,經過寶來當鋪,伍薇正好從外頭回來,迎面看見嚴冰抱著瓷枕走近,戲謔道:“看不出啊!你平時悶不吭的,這時候倒大搖大擺地張揚出來。”
嚴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到底怎麼啦?”
“行了,哪個單身漢沒有這方面的收藏,沒啥好害羞的,姐姐是過來人,就別裝純情少年了。”伍薇丟給他一個理解兼同情的眼神,扭腰進了鋪裡。
嚴冰頂著一頭霧水回了家,小白一如既往地熱情,給主人叼來鞋子,搖頭擺尾地求抱抱。嚴冰縱容了它的撒嬌,抱起它放在膝蓋上,小白四仰八叉躺在主人腿上,瞇縫著眼一副享受的樣子。
小夏覺得少爺能和小白結束單方面冷戰,也算一種進步。扭頭看到放在一旁的紅色紙筒,“少爺你也跟風了,這可是最近青坪兩樣最時興的物件之一呀!”
“之二是什麼?”
“喏,就是這個。”小夏掏出一本詩集,“聽說寫詩的人原籍青坪,現在當大官了,出了這本詩集,青坪人手一冊呢!你買了瓷枕,我買了詩集,咱們也算不落伍了。”邊說便找剪刀拆紙筒。
嚴冰一手胡擼著小白的肚子,一手拿過詩集,封面寫著:“葉墨著”。
他對這個人有點印象,會試名落孫山,但被一位高門千金看中,她乾爹是京裡的三品大元,憑著裙帶關係撈到一個京缺,平步青雲。這麼一個走女人路線的人,不知文采如何。
翻開詩集只看了一頁,他便被驚著了,不是被文采而是被露骨的文風。粗粗翻了一遍,從頭到尾都是淫詩豔詞,不堪入目。嚴冰總算明白那位千金小姐喜歡他哪方面了。
他厭惡地把詩集扔在一邊,一本正經地批評小夏,“小孩子怎麼不學點好,一天到晚看這些歪門左道的東西。”
小夏也正望著他,那表情好像從他身上看到了天大的秘密。
“少爺,你……嗯……一整晚就看這歪門左道的東西嗎?”
他緩緩舉起瓷枕,一臉如蒙雷擊的表情。
瓷枕是最樸素的樣式,但圖案是不著寸縷以銷魂的姿勢摟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兩個男人。
嚴冰只恨自己身強體健,不能當場吐血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