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江卿,朕要廢皇后!王安石,這天底下輪不到你來變法!
曉光漸盛,時近午前。
“吱——”
貢院,大門推開。
以主考官江昭爲首,十九位考官或紫或紅,齊聚於此。
考官鎖院,擬定考題,也即意味著春闈大試將要拉開帷幕。
“閣老,請。”
監門官抱拳一禮,肅然頷首,盡是敬重之意。
熙河開邊、熙豐開邊,著實是讓相當一批人爲之受益。
但凡敢打敢殺,幾乎都是板上釘釘的立下拓土之功。
其中,不乏出人頭地,一鳴驚人者。
特別是有血性的勳貴次子、庶子,幾乎都是藉此逆天改命。
這位擔任監門官的禁軍小將,儼然也是受益者之一。
當然,作爲宏觀佈局、統籌一切的主帥,江昭未必就記得這樣一個人。
但這不重要,監門官記得就行! 江昭平和點頭,一步邁入。
其後,以副主考官王安石爲首,餘下十八人相繼邁步。
熙豐元年的科考,凡考官十九人。
以文淵閣大學士江昭爲主考、銀青光祿大夫王安石爲副主考,一併統籌大試。
餘下的考官,三司六部十三人、科道兩人、翰林院兩人。
十餘人,走了沒幾步。
王安石刻意喚道:“江閣老。”
嗯? 江昭皺眉,回望一眼。
一步開外,王安石面色鄭重,一副有事商議的樣子。
沉吟著,江昭望向餘下的考官,揮手道:“近午時,內簾膳房應有膳食,一齊去進膳吧。”
春闈科考,考官分內簾、外簾。
內簾考官負責命題、閱卷,外簾考官負責監考、安保。
一樣是考官,但兩者職責不一樣。
爲免泄題,內簾、外簾都有專屬的用膳區,卯時、午時、酉時三次供膳。
“諾。”
十餘人相繼行禮,漸行漸遠。
“王大夫,有何見解?”江昭負手,徐徐問道。
一般來說,鎖院命題,十七位考官是負責具體的命題枝節,主、副考官則是負責把控命題的大方向。
王安石爲春闈副主考官,刻意喊住他,無非是要交換一些關於命題大方向的意見。
不過,也僅限於交換意見。
主、副考官,本就是以主考官的意見爲主,更遑論江昭還是內閣大學士。
內閣大學士爲主考官,但凡性子強硬一些,副主考的地位可謂是趨近於無。
究竟如何決意,肯定是以江昭的決斷爲主。
當然,江昭並非是橫斷專行之人。
要是王安石的意見有可取之處,也不妨採納一二。
王安石走近幾步,沉吟道:“策論命題,可否結合管仲、商鞅、楊炎三人之變法史實,考察舉子獨立思辯與經世致用的學問?”
“策論考變法?”
江昭一詫,有些意外的望了過去:“王大夫是認真的?”
王安石面色肅然,鄭重道:“如今,戶部年年告急,兵部兵籍百十萬之廣,吏部官籍兩萬餘人,吏員更是不知幾何。居安尚且思危,更遑論已露危象?”
“以變法爲策論,挑選居安思危,治國理政之才,可行否?”王安石問道。
“不行。”
江昭擡眉,淡淡搖頭:“若春闈考題涉及變法,無異於向世人傳遞‘變法將成國策重心’的政治風向。以王大夫的政治智慧,不該有此一問。”
交換意見失敗!
王安石面色一滯。
沉默了幾息,又問道:“治平四年,王某拜訪中堂,上呈過市易法與青苗法,希望中堂藉此上呈官家,由此改革弊政,卻遭到回絕。不知中堂,可還記得回絕王某的由頭?”
江昭搖頭,不想搭話:“不記得。”
“彼時,中堂是二品禮部尚書,以‘手中未握大權,官家根基不穩’爲由,回絕了王某。”
王安石目光灼灼,愈發熱切:“如今,熙豐開邊,官家威望大漲,軍權在握,根基已穩。中堂入閣拜相,亦是手握大權。”
“歐陽修貶官,其位尚且虛懸,若是趁此機會,上呈變法之策,官家定是擇一力主變法之人入閣。”
“中堂、韓大相公、以及新入閣者,一齊便是足足三位大學士意欲變法。”
“改革弊政,則可成矣!”王安石斷然道。
江昭側目,瞥了一眼。
從王安石的分析來講,仿若變法已成定局。
可惜 “你怎知韓大相公傾向於變法?”江昭問道。
作爲弟子,他可不認爲老師一定支持變法。
或者說,老師已經傾向於“保守”。
若是作爲弟子的他主持新政,老師頂了天也就維持中立態度而已。
支持改革?不可能!
“嗯?”
王安石一怔,下意識的要反駁一句“韓大相公曾主持過慶曆新政”。
可遲疑了幾息,卻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人的一生,政見豈會一成不變? 慶曆新政,距今已有二三十年之久。
韓大相公,更是因此遭到過貶謫。
誰說有過一次變法,就會終生矢志不渝的堅持變法呢?
外人,難不成還能比弟子更瞭解老師?
“可若不趁著官家有志於變法,萬一官家更改了心意,怕是再也變法無望。”王安石懇切道。
越是往上走,他越是知曉變法的艱難。
沒有內閣大學士支撐,實在是難以實行變法之策。
如今,就算是沒有大相公韓章,也有足足兩位大學士支持變法。
這樣的狀況,足以支持變法!
江昭平靜道:“王大夫,變法絕非一日之功。”
“周公制禮樂,持續十餘載;李悝變法,五十餘載;商鞅變法,二十餘載;北魏孝文帝改革,二十餘年。”
“太過著急,未必是好事。”
江昭望過去,認真道:“你也要搞清楚,究竟是臣子要變法,還是皇帝要變法?”
“這很重要!”
言罷,江昭搖頭,緩步徐行。
入仕十餘年,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執政理念。
變法,勢在必行。
但,下猛藥變法,卻是不可取。
變法如救治病人,是藥三分毒。
要是下藥合適,自然是藥到病除。
可要是不小心下藥過猛,救命藥就成了毒藥。
更重要的是,不能讓變法轉變爲一種非黑即白的政鬥。
歷史上的王安石變法,保守派和變法派的焦灼關係可謂古今罕見。
究其根本,就是變法派本身就有問題。
變法不再是一種政治理念,而是一種政治立場,這也就使得變法難以長久。
一旦有保守派上位,變法政策盡數作廢,根本不管是不是有效果。
政治生態,可謂被摧毀得一乾二淨。
若說張居正是爲大明延壽,那王安石就是讓大宋折壽。
其變法之策,實不可取!
王安石望著,默然良久。
半響,嘆道: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時光飛逝,三月十一。
春闈大試,就此拉開帷幕!
雲幔低垂,風搖庭葉。
坤寧宮。
“哇——”
“哇——”
“娘娘,小皇子發熱惡寒,啼哭不止。”田嬤嬤懷抱著小皇子,焦急道。
皇子病重,一旦診治不及時,可就是滔天大罪。
“俊兒?”
高氏手持錦帕,走近一望,秀眉微蹙:“怎的偏在這會兒發病?”
趙俊誕下不久,便生了病,發熱惡寒。
偶爾更是抽搐不止,口吐白沫。
太醫開了不少方子,但也僅限於治標不治本。
該發作,一樣會發作。
三五日常規性發作一次,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可,怎的就在這會兒發了病呢? 今日,恰好是她頒下教旨,讓誥命夫人和功臣夫人入宮一敘,小酌幾杯的日子! 幾乎就在下一刻,一名宮女走近,上報道:“娘娘,誥命夫人和功臣夫人,都已往前殿入席。”
“這”
高氏面上一滯,眼中閃過一絲遲疑。
以常理論之,這會兒就不該考慮與誥命夫人和功臣夫人的宮宴。
讓人去通報一聲,誥命夫人和功臣夫人肯定也都理解她的抉擇。
甚至,還可能稱頌一兩句“賢母風範”。
可問題就在於,這次的宮宴並不單是爲了敘話、飲酒,更多的是要彰顯母儀天下的風範,中宮獨尊的威嚴。
或者說,立威! 藉著立威,鞏固皇后之位,母儀天下!
這麼重要的宮宴,怎能輕易作罷?
僅是遲疑了一息,高氏就道:“田嬤嬤,速速讓人按太醫開的方子,喂著俊兒服下。”
“若是未有好轉,就去前殿喚本宮。”
皇子患病,非是一日兩日之癥,就連熬藥的方子都有好幾種。
既是患病,無非就是熬藥喂藥。
這般安排,並無不妥。
“是。”田嬤嬤連忙應下。
高氏頷首,邁步向著前殿而去 殊不知,就在她邁出坤寧宮的那一刻,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宮女,假借著端水的功夫,悄然走向會寧殿方向。
前殿。
誥命夫人、功臣夫人,一一齊聚。
主位與左首,暫時無人。
淑妃、賢妃、德妃受到旨意,相繼列席。
餘下的誥命夫人、功臣夫人,有序入席。
一人一席,綿延約莫幾丈。
官眷貴婦的圈子,無非就幾十人而已,或多或少都相互認識。
不時有權貴夫人相視,暗自驚詫。
幾位嬪妃,竟也列席? 盛華蘭、盛明蘭相視一眼,秀眉微挑。
一般來說,讓嬪妃入席,的確是有擢拔禮制規格的效果。
不過,那是少數情況。
畢竟,讓嬪妃入席,不單是有擢拔禮制規格的“正面效果”,也有讓嬪妃與命婦相識、拔高聲望的“風險”。
但凡皇后的地位不是非常穩固,都肯定不會讓嬪妃入席搶風頭。
皇后高氏,官家足足百餘日未曾行“朔望之禮”,地位可謂岌岌可危。
按理來說,根本不可能讓嬪妃列席啊!
不對勁! 兩女相視一眼,暗自降低存在感。
幾乎同一時間,餘下的誥命夫人、功臣夫人,除了偶爾幾位不太敏感的以外,都齊齊默不作聲,降低存在感。
淑妃、賢妃、德妃三妃相視,暗自蹙眉。
一時間,大殿爲之一寂。
約莫一柱香。
一聲尖銳通報,徹響大殿: “皇后娘娘駕到!”
高氏徐徐進殿。
“臣等拜見皇后娘娘!”
妃嬪、誥命夫人、功臣夫人,齊齊一禮。
高氏頷首,舉目掃視,見左首之位空缺,眼中不禁閃過一絲意外的竊喜。
幾步走到主位,強自平靜道:
“平身!”
妃嬪、誥命夫人、功臣夫人,相繼就座。
“向妹妹呢?”高氏迫不及待的問道。
此次,下旨舉辦宮宴,飲酒、敘話都是其次。
最主要的目的,乃是於衆目睽睽之下,壓一壓貴妃、賢妃、淑妃、德妃的風頭。
藉此,以彰顯中宮皇后的威嚴。
其實,單純的飲酒、敘話也能積攢中宮威嚴。
但,見效太慢!
近來,皇帝越來越厭煩於她,要想穩得住後宮之主的位子,就得迅速建立起“母儀天下”的威望。
這一點,最好的辦法通過打壓其他妃嬪,樹立威信。
一旦打壓了嬪妃,就可趁機拉攏一些有名的誥命夫人,恩賞一些金銀首飾。
如此,便是威望、德行兼具,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本來,她還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從而更好的打壓幾位嬪妃。
誰承想,向貴妃竟然缺席。
這可真是給了她天大的驚喜。
“既然向妹妹缺席,那就等一等她。”高氏徐徐道。
她要架著向貴妃烤!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足足一炷香左右,向貴妃方纔進殿。
“娘娘,臣妾肚中鬧騰,吐了好一會兒,故有所遲滯,望娘娘恕罪。”向貴妃跪拜一禮。
一般來說,貴妃對皇后行禮都是“萬福禮”。
跪拜禮,可謂相當隆重。
然而,高氏難得有了立威的機會,怎會輕易放過?
“本宮,也懷過孩子,豈會不知其中苦楚?”
高氏象徵性的表示理解,下一刻就道:“然,無規矩不成方圓。”
“貴妃遲滯入殿,讓本宮與幾位妹妹、誥命夫人、功臣夫人苦等,實是不該。”
“念在妹妹入宮不久,本宮就給你立下幾條規矩吧!”
幾句話,卻是一副要訓誡的意思。
“這”
幾十位官眷貴婦,面面相覷。
其實,也大可不必的。
“一、宮中.”
御書房。
趙策英手持硃筆,批示奏疏。
“官家,延福宮朱婕妤來報,說是要求太醫。”李憲持手一禮,通報道。
“朱婕妤?”
趙策英有些意外。
後宮嬪妃,讓他有印象的不足兩手之數。
這位朱婕妤,恰好是其中之一。
四妃、九嬪、婕妤、美人、才人。
婕妤不高不低,但這位朱婕妤可是妥妥的平民出身。
一介平民,還能擢拔到婕妤,可見印象是何其之深。
“讓她進來吧!”趙策英說道。
約莫十息,朱婕妤入內。
“官家,小皇子舊疾復發,不知可否喚太醫診治?”朱婕妤哭腔道。
“嗯?”趙策英一怔。
截至目前,他就趙俊一個孩子。
小皇子,自然說的是趙俊。
“皇后呢?”趙策英凝眉問道。
小皇子病重,須得太醫診斷,也輪不到朱婕妤上報啊! “娘娘與誥命夫人、功臣夫人有宮宴。恰逢向貴妃嘔吐不止,遲滯入殿,這會兒估摸著是在訓斥向貴妃。”朱婕妤如實道。
這些話,都是向貴妃教她說的。
趙策英面色大變。
“俊兒病重,不顧俊兒,反而飲酒、敘話,訓斥向貴妃立威?”趙策英不免叱罵了一聲:“何來皇后之風範?”
“著人,喚太醫!”
言罷,面色冷冽,丟下奏疏,直往坤寧宮而去。
前殿。
皇后訓畢,向貴妃微泣。
一名太監入內,通報道:“娘娘,官家於後殿召見。”
“後殿?”
霎時,高氏面色大變,僅是匆匆說了幾句話,就連忙回去。
向貴妃望著這一幕,暗自鬆了口氣。
遲滯的一炷香,足以讓人安排太多事情。
皇后啊! 入宮,就得宮鬥! 後殿。
太醫懸針診斷,面色凝重。
趙策英沉著臉,問道:“皇后,事先可知俊兒病重?”
“臣妾.”高氏眼神閃躲,不知該如何辯解。
“朕知道了!”趙策英一嘆。
其實,此事可能還有隱情。
或許可能是妃嬪爭寵,或許可能存在陷害。
但,都不重要了。
邊疆苦戰,皇后連連勸諫,一度失去母儀天下之風範。
坤寧宮中,皇后、小高氏、高氏關於“邊疆失利”的議論,更是難堪入耳。
一樁樁一件件,都著實讓人太失望。
這一次,更是明知皇子犯病,仍然堅持宮宴。
爲的,就是打壓幾位嬪妃。
甚至爲了打壓嬪妃,還不惜暴露宮闈不和的事情。
這樣的皇后,如何能母儀天下? “俊兒,自此便養於東宮吧。”
“皇后,好自爲之。”趙策英嘆了一聲,心中失望溢於言表。
“陛下,我可是你的結髮妻子。”高氏心頭大爲慌張,連忙道。
趙策英搖搖頭,一揮衣袖,大步離去。
四月初七。
春闈大考,閱卷畢。
御書房。
除了太監、宮女外,唯餘君臣二人。
江昭持手一禮:“官家,禮部榜已然暫定。考生的卷子,名列前三十的都取了過來。”
趙策英點頭,並未表態。
忽的,他堅決的說道: “江卿,朕要廢皇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