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衛東從沒想過成爲什麼改革潮流帶動者。
猥瑣發育、低調賺錢纔是他的夢想。
但話趕話、事趕事的趕上了。
在商州是爲了做點事把老尤換出來；
在江州迫切的總要給自己搞個產業基地；
到滬海，是要搞定外貿渠道，尤其是靠著合資電子廠抵禦有些人的吃相難看。
到平京，這是答應了要把這廠亂糟糟的局面搞好。
真的僅僅只是爲了把這家汽車廠理順。
可能放到三十年後，一家汽車廠動不動就是幾千萬上億的投資，哪裡輪到這麼個外行來指手畫腳。
但剛剛起步的八五年，的確就是百廢待興。
恰恰需要這麼個緩衝調和的副總。
也恰恰適合這麼個夜市。
之前蓬勃的美帝鬥爭情緒完全鬆弛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汽車廠變成了京城東邊，出了名的繁華地方！
以前平京人最愛標榜的大柵欄、琉璃廠甚至天橋市場，都是這類熱鬧去處。
可公私合營、取締私人商販後就變成到點下班的單位。
自然沒了活力。
一週多的時間，已經有京城各處的市民、學生慕名而來。
聽說這邊出了隊打籃球很厲害的工人團伙，要來會會。
也有聽說各種美食小吃過來嚐鮮。
一到傍晚就四面八方朝這裡聚集過來，人山人海的熱鬧。
起碼秦羽燁她們都不去什麼西餐廳、涉外酒店酒吧，天天過來捧場。
拉姆都積極的搗鼓了個鐵皮盒子燒炭，賣高原羊肉串！
但最有名當屬毛兒。
他帶了一狗一猴一八哥啊。
本來是無可奈何的跟大哥出差，不得不把正在調教培育的寶貝帶上。
這些天基本蹲在廠里門衛室，醉心於跟狗猴鳥交流。
被三姐攆出去夜市賣藝。
那叫一個轟動！
毛兒自己也來勁。
又不收錢，只是賣弄愈發嫺熟的狗猴配合，八哥吐槽。
引得陣陣叫好，那就值了。
江湖娃還是要在江湖上生存纔開心。
可能外面誰來賣藝還要被廠裡保安拒絕驅逐，這是讓總的弟弟，就把最中心的位置留給他。
但毛兒顯然蹲不長，因爲艾佳依來看了兩天就敏銳的發現了價值。
帶了幾個廣告公司簽下的舞蹈演員，時不時來段歌舞表演。
算是簡化版的歌舞巡演。
肯定瞬間拉高整體專業水準。
哪怕是見多識廣的平京人民，也會醉倒在這種仙女下凡的技藝展現裡。
秦羽燁技癢，不過她沉得住氣，打國際長途找秦志明給她空運了臺卡拉OK機過來。
然後又找讓衛東的計算機專家們給她攢了兩臺半人多高的音箱！
最後在夜市華麗登場，上來就唱《如願》，愣是可以讓人聲鼎沸的夜市，瞬間萬衆矚目的聚焦她那邊。
連讓衛東他們這邊生龍活虎的籃球場，都凝固下來踮腳遠眺。
卡拉OK機的原理，就是自帶混響PS修音。
疊加秦羽燁那受過培訓的歌手唱腔，絕對能讓夜空中的迴響淳厚悠遠。
熨燙到每個人心底。
什麼毛刺兒都沒了。
歌聲落下的時候，全場到處都在鼓掌。
可等到再來首《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簡直觸及靈魂！
如果說《如願》是熱門電視連續劇片尾曲，已經傳唱全國。
這首歌肯定和根紅苗正的紅色歌曲絕緣，但又有別於市面上那些麗君姐姐的“靡靡之音”，充滿了悠然的心靈呼喚。
人們就不由自主的朝著唱歌那邊擁擠過去了，好像湊近點就能聽得更清楚似的。
等看清是個這般漂亮的美人兒站在那很有颱風的演唱，全場轟動。
秦羽燁終究還是個爲表演而生的尤物，這一刻她自己感覺比賺多少錢都來勁。
唱完之後甜美的用國語介紹自己來自HK，有幸在汽車製造廠協助工作，所以非常開心能爲大家再帶來首《滬海灘》……
字正腔圓的粵語……
徹底搶走了整個夜市的所有風頭！
吃著喝著，聽著這樣的歌曲，就問明天還來不來？
那就連夜把汪志文拖過來練歌，讓他登臺唱《如願》。
都不需要穿著民國服裝，光是這麼露面開嗓，全場簡直淚奔。 讓衛東都想說還打錘子個籃球，這簡直就是音樂節的節奏。
可現在市裡各單位、高校籃球隊都興致勃勃的過來挑戰，對戰名單都排到猴年馬月了。
現在是柯林斯他們都興致勃勃的組織“外籍籃球隊”，甚至聽說幾條街外的外交使館區那邊也有人在組織球隊要來挑戰。
怪不得這兩天夜市的洋麪孔越來越多。
更當然的就是文藝單位開始找過來，詢問汽車製造廠的文藝表演開展得如火如荼，能不能讓市裡面的文藝團體也來給人民羣衆表演段兒？
肯定都是免費的。
找到的也是汽車製造廠廠長那邊。
從任命讓衛東這個副總，跟他在合資廠那邊平級開始，這位廠長都基本沒跟同事有過交流。
讓衛東也沒去拜訪過對方。
這次終於在籃球場邊“偶遇”。
讓衛東剛汗流浹背的從場上下來，渾身就像蒸騰了在冒白煙，卓瑪連忙把毛巾和白開水茶缸遞上。
廠長就像是匆忙經過急剎車：“小讓你在這裡啊，怪不得他們說找不到你，廣播說唱團想來給人民羣衆說兩段相聲，你看行不行？”
讓衛東這體制內老油條，態度恭謙得很：“朱廠長好，這肯定看您的意見，說起來這片夜市還是借了汽車製造廠的地盤，非常感謝您的全力支持。”
哪怕有喇叭宣傳，肯定一晚上下來都是滿地狼藉。
只能說這會兒沒一次性筷子、飯盒、紙杯、抽紙巾，但菸頭、瓜皮果屑也少不了。
讓衛東都付錢組織清潔隊，就這也能激起一堆報名賺勞務費的。
這話遞得舒服，朱廠長才順勢詢問：“那你搞這個有什麼考慮呢，現在市裡面、一機部、各級領導都在問我這事兒。”
讓衛東當然無比清晰：“就因爲那天在這圍牆分開的時候，有汽車製造廠的同志問，產品都被合資廠拿走了，他們能幹什麼？”
來參與其中十多天，讓衛東纔算是徹底搞清楚來龍去脈。
79年就開始談這個合資項目，83年才勉強敲定，就是中方非要拿212越野車，去跟外方合作改進。
簡單說就是認爲把212改改就是牧馬人。
外方自然是嗤之以鼻，根本瞧不上這落後幾十年的老車型。
所以纔有那批改造組裝的JEEP CJ車型，讓衛東買到的就是這，合資公司試產用CJ和212雜交的車型。
那會兒還非要固執的認爲我們也有技術，可以雙方完全平等的合作。
直到後來可能看見街面上已經有了各種進口轎車，滬海的桑塔納也在成型了。
才認識到真的差好遠，最後選了切諾基來組裝生產。
但212已經作爲合資廠的一部分並進來，老廠那麼多人說是生產配件，其實大多真的沒活兒幹。
所以這種局面下，八千員工還有他們的家屬，廠裡負擔極大，大家也過得很差。
俗話說將熊熊一窩，這個位置再有多少不容易，才一開始就搞成這個熊樣兒，跟這位也脫不了干係。
“所以我做這個的考慮就是那五個字，爲人民服務。”
這大旗扛得夠正。
朱廠長也無話可說：“你的意思就這樣持續搞下去？”
讓衛東搖頭：“這只是個開頭，我不可能長待平京，實際上我也跟平京汽車廠沒有利害關係，只是臨時借調過來幫忙，花了我兩百萬美元，換了點不知道有用沒用的股份，純屬是在給國家幫忙，但平京汽車廠可以抓住這個機會脫胎換骨……”
說著讓衛東指那烏泱泱的人羣，怕是有上萬人涌進廠區，還有數千各種店家、買賣人在忙碌。
朱廠長居然都看不出來這勃勃生機蘊含著什麼，皺緊了眉頭。
讓衛東賣關子：“有人問過我，每天進來這麼多人，要不要收門票，哪怕一毛錢，也能每天幾千塊，還有這麼多擺攤的，是不是也要找他們收費？”
這年頭還是質樸：“怎麼可能，我們這是爲人民服務！”
讓衛東笑著灌輸點商業意識：“但要持續的把這種服務搞下去，就要有運營成本，我現在只是拋磚引玉的把事情做起來，我花的每一分錢都記了賬，就像合資廠的每套工服，都要收費29元，做事是要花錢的。”
朱廠長瞳孔地震的看著讓衛東，像在看什麼混進來的資本主義特務。
讓衛東解釋：“我來充當汽車廠和外資管理方的緩衝潤滑，就是要拉平這種商業意識，企業是個商業機構，做的每個決定，花的每一分錢都是爲了讓產品做得更好，賣得更好，只有本職工作做好了，纔是最大的爲人民服務，而不是隻喊口號，大家一起吃大鍋飯。”
這年頭還很難糾正這種思維，工廠都是爲國家做貢獻，上班都是爲廠裡做貢獻，哪有什麼經營的思路。
這還是車輛供不應求的特殊時期，不用考慮銷售工作，等到放開競爭要自己做銷售。
那才徹底完蛋。
朱廠長理解得肯定很艱難。
讓衛東索性說透點：“我觀察這老廠區也沒多大的生產力，但現在人氣這麼旺，已經在全市都有了名氣，建議您跟商業局、一機部啥的申請，能不能把這片工廠改造成商業中心，自古工商不分家嘛。”
這纔是讓衛東在商州和江州都還沒嘗試過的活兒。
現在純屬熱度都拉起來了，索性把這塊兒給改造出來試試看。
朱廠長更覺得腦花兒都沸騰了，我這是工廠，是工人階級，怎麼就變成商業部門了。
僵化的思維，指的就是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