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衛東之前抨擊尤啓立，爲啥他總是汲汲奔走，到處搞得很狼狽。
不就是手裡沒積累起雄厚資本，纔到處都容易捉襟見肘麼。
沒法把他那些天馬行空的思路支撐起來。
讓衛東恰恰就是反過來，有了資金再做事就簡單多了。
“違規”預售聽起來有點離譜，但目的不是爲了錢，危險係數也就幾乎等於零：“爲什麼要收這個錢呢，不是因爲我們建房沒這個錢，而是要先得到相應的住戶訂單，明白了嗎，是這些市民消費者委託我們合作建房。”
這下連伍曦都目瞪口呆。
聞所未聞，這又是個什麼套路。
讓衛東還得給一堆房地產外行科普。
其實他也是這些日子在江州房地產建設開發公司學到的：“沒有房地產公司，如果誰都能自主建房，那就會出現一大堆沒有安全保障的房屋，建築公司只會按照要求隨意搭建，所以必須要有房地產公司這個資質才能建房。”
還有個他親身經歷沒說的場景，稅務大院曾經有段兒後面的空地被地產公司開發，搞了片商州的小別墅。
當人們手裡有點錢，還對房屋外觀、面積有點要求，超越了農民宅基地的看法，在自家房屋上搗鼓的激情，簡直就是放飛想象力！
那片小別墅很快就被強力整治了，因爲出現好多匪夷所思的違建。
往地下挖出幾倍的面積，往天上搭建好多空間，只要能拓展的方向都能延伸，到這院子裡圍觀想象力都成了保安們的八卦風暴。
施工隊、承包商反正是老闆您給錢，啥都能幹。
所以他是很認可要有房地產公司來限制的：“但房地產公司也不能隨意瞎建，起碼現在要得到訂單才能委託合作建房，現在江州是隻能接受單位委託，現在我們試試接受普通市民委託。”
如果有個後世重生的傢伙，一定會高呼：“你這是什麼委託建房啊，明明就是拼夕夕！”
丁海峰作爲唯一的警察，家裡還有個做財務的老婆，有基本的風險意識：“你這……違規收錢了吧？”
讓衛東解釋：“收錢是爲了保證這房修出來有人要，而不是空置在那，我們不碰錢就是了，市裡面找個銀行代收，一直到建房交付完了再把錢給我們，你看有沒有銀行願意幹這事兒。”
瘋搶吧。
這是一邊有兩成首付款的存款吸納，一邊有八成放貸的放貸收利息。
銀行立刻開始瘋搶這個業務！
讓衛東的特點是說幹就幹。
溜達去老領導那才八點過，回來說完這事兒不到十點，有人戰戰兢兢的拿著起草成文的城市開發有限公司函件去市裡幾家銀行探口風。
順便還要去工商所申請成立北較場城市房地產有限公司。
雖然是一套班子幾塊牌子，面上的手續還是要有。
哪怕是擬建的房地產公司。
毛筆字寫得還不錯的老田，在大紅紙上抖抖索索的寫下“喜訊”：爲了解決廣大羣衆住房需求，我司先推出開發一批新建住宅樓，廣大人民羣衆都可踴躍報名購買建設，詳細內容如下……
最後落款北較場城市開發有限公司，報名地點、諮詢電話。
丁海峰帶人把幾張大紅海報，拿到自由市場門口、碼頭、市中心等地的閱報欄、張貼欄給貼上。
讓衛東則跟伍曦幾人，走出二層小樓，過馬路，沿著自由市場外圍轉悠幾圈，指了塊空地：“就建在這裡吧。”
衆人目瞪口呆之餘，還是馬上通知市裡的建築公司來勘測做方案！
剩下伍曦和讓衛東在還算乾淨，但沒什麼城市風貌的郊區路邊蹲下來：“你特麼是嘴上說不，手上是真敢建啊！”
讓衛東隨手扯了根草：“你說我圖什麼？”
伍曦點頭：“沒圖賺錢，這點很明顯……”說著又起身，拿相機咔嚓，幫讓衛東連同背後荒地拍了張。
這貨還給他比耶。
“我……在HK考察，就感覺全民皆瘋狂，一起炒樓炒股票炒金融，這些東西你說能不能不要，之前幾十年都沒要，結果怎麼樣？”
伍曦蹲回來：“之前經濟不好，不一定是這原因吧？”
讓衛東何嘗不是在跟著學習：“我覺得就是，你得承認，我這樣的人，帶動了些改變，就像你這樣的人也跟你的同類有些不一樣的地方，這個世界是要靠有些不一樣的人，來帶領出局面，改變些東西的，對吧？”
伍曦點頭：“這話沒問題。”
讓衛東攤手：“所以如果吃大鍋飯，不許炒樓炒股票炒金融，不許私有財產，這些人爲什麼要努力，反正都一樣，我爲什麼要冒險來做房地產，大家都窮著唄。”伍曦在慢慢嚴肅：“你在談所有制了。”
讓衛東搖頭：“沒有，我在談要給點積極性，只要允許私有制允許發財，這些不一樣的人會飛快出類拔萃的富起來，然後飛快的開始壓榨剝削，我現在本質上已經是資本家了，怎麼辦？又公私合營，全部收繳，然後又回到死水一灘的局面？”
十年後肯定沒人討論這個，但這時候絕對的要理清這個思路。
不然光是個房產私有，都能爭論不休。
讓衛東叼上草：“所以我覺得最理想的狀態是可以做點事，但有限制，不能過分，現在我在這裡建房，就是把我從HK看到的房地產優缺點，儘可能集中展示下。”
這時才終於說了自己的用意：“我有修這一棟幾十萬的錢，修好賣就是了，爲什麼搞這麼複雜，就是展示裡面那些資本家已經很精妙的把戲，譬如這個預付款，就是聰明的地產商空手套白狼，他壓根兒沒錢，大家交了首付款，還跟銀行簽了放貸協議，把資金套出來，可不就有錢修房子了？”
伍曦震撼，臉上全都是我不懂，但是我大爲震撼的表情。
讓衛東再說裡面的細節：“一棟這麼搞，有點走鋼絲但問題也不大，十棟呢，百棟呢，千棟呢，甚至千棟還不夠，我把這些在建的工地做抵押又從銀行再套資金出來，還拿去融資上市，萬億資金暴雷的大坑不就挖出來了？”
伍曦明顯也不是個擅長經濟金融的：“HK已經這麼恐怖了？”
讓衛東搖頭：“你要會推理嘛，放開膽量想，沒有限制的話會變成什麼樣，HK的開發商最多能修多少，就那麼大一個城，國內就不得了，我給港商形容過，這是三十個省，每個省都約等於歐洲國家大小，不受限制的可以自由往來，光這就全世界獨一份兒了，所以國外好的經驗不一定適合我們，得先在局部試試看。”
伍曦在絞盡腦汁的儘可能跟上思考：“花旗……不也這麼大？也分這麼多州，蘇廉還更大？”
讓衛東有網友辯論力：“花旗每個州法律是獨立的，一下就把規模小了很多，蘇廉……那麼多加盟國又分那麼多州，不也縮小了範圍？”
伍曦得捋捋：“慢點慢點，建房，首付，貸款，表面上看是爲了讓羣衆買得起房，可以花十年時間分期付款，還能有效解決他們手裡有點錢不知道幹嘛的亂花，實際上背後有房地產搞金融抵押之類的一套把戲……”
到這時候已經能觀察到他的眼神有點渙散，就是CPU運力和內存不夠的體現。
讓衛東忍住笑給他補充。
最後伍曦還是叫他跟自己一起去郵電局打長途。
路上還反覆唸叨首付款，金融抵押等重點詞彙，就跟小孩兒被家長要求去打醬油時，要反覆唸叨買哪幾樣東西不能忘了一樣。
結果在郵電所等著要長途線路的時候，兩人靠在通話亭外面。
伍曦終於被岔開注意力：“嘿，對面那姑娘在看你嘿，哎呀，剛纔你說千套房是什麼來著？”
低頭在琢磨要怎麼把籬笆紮緊，千萬不能留下把柄讓人抓了砍頭的讓衛東擡頭，街對面不是市一中麼，那門口站著的不是施老太還是誰。
彷彿所有年輕女老師都會經歷這一遭。
從剛參加工作的青春洋溢，恣意飛揚，到現在跟尼姑師太一樣的衣著灰暗、表情嚴肅。
甚至還戴了只老氣的眼鏡。
但站在對面定定看著這邊的身姿，已經不由自主的挺拔修長。
讓衛東當然內心毫無波動，還擡手揮揮示意，好像在給那段四十年的糾結記憶告別。
過去四十年裡，施琳妍給他人生形成的巨大漩渦幾乎吞噬了所有。
但這輩子，的確無足輕重了。
只是反過來自己現在這漩渦會不會吞噬她，就看她的造化了。
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報復吧。
伍曦被接通電話以後，讓衛東就在那隔著馬路看對面的女老師。
直到這貨出來，才收回目光走掉：“馬上派個專家組過來，我說不清楚，但反覆強調只是個測試，還給你擔保了，如果你有私心雜念，我定會要你項上人頭。”
讓衛東鄙視他：“我特麼要賺錢的合法路數多得要命，還至於搞這麼複雜嗎，真就是你跟這些位領導擠兌我，逼著我做事，才……”
忽然笑了：“這個商州的老領導當時逼著我做這個工業園區，就說了一個道理，電視劇裡拍攝的這些位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是爲什麼，我們現在改革也總要有些人來摸索冒險，這時候就惜身惜命躲避了？這麼一想，我就該做點什麼。”
伍曦揹著手點頭：“見小利而忘義，謀大事而惜身，這兩條你都恰恰相反，是我見過的人裡面做得極好的存在，值得佩服……”
身後的市一中門口，施琳妍才慢慢舉起手，對遠去的背影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