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喧鬧機場裡,一切的嘈雜都瞬間變爲無關緊要的背景,“嗖”一聲便被屏蔽。
什麼心機什麼計劃什麼愛情什麼揹負什麼原諒通通都遠去十萬八千里。容磊就這麼蹲著,伸著雙手,然後在兒子清澈的眼神裡,他眉頭一皺,頭一低,眼淚便落了下來。
顧明珠正低頭看著這父子倆,眼角一跳,只見一顆水滴“啪嗒”打在她鞋尖上。她心裡猛的一揪。
容易沒注意到這麼細節的事情,他爬起來後便抱著顧明珠的腿興奮的晃,先是嘰裡咕嚕說了一大串英語,然後馬上改正過來:“媽媽媽媽!這是我爸爸嗎?”他很興奮,他只在照片上見過容磊。
顧明珠摸著兒子的腦袋,肯定的點點頭。
“哇!我爸爸長的好帥啊!”容易小嘴張著,口水都要下來。
聞言那邊容磊沒有站起來,反而雙手抱上了頭。這一幕使得四周來往的人都向顧明珠投來了好奇的眼神。
顧明珠的眼神越來越溫柔,地上那個男人寬厚的背正細微的顫慄著,和她心上的疼痛是同一個頻率。
回去的路上,阿三開車,車內一片沉默。
延自從出機場開始,一隻手就緊緊攥著海棠的手腕。海棠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冰山美人樣子,他愛抓著就抓著,她自顧自看著窗外,愛理不理。
容磊好像沉浸在什麼幻覺裡一樣,一點聲音都不吭,叫他走就走,叫他上車就上車。容易開始時很興奮,不時的伸過臉去觀察容磊,後來漸漸被容磊的沉默感染,小傢伙也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容易猶豫的看了容磊一眼,又沒精打采的趴回媽媽的肩窩,在她耳邊輕聲的問:“媽媽,爸爸他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顧明珠無語,心虛的去看容磊。容磊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聽到兒子說這樣的話,他牙關咬的更緊,好像是怕燙似的緩緩伸手,終於下定決心摸到他的小腦袋上。
良久良久,他細膩的撫摸著這個孩子。直到小石頭認定自己不受爸爸喜歡,鼓著腮幫子把頭縮回媽媽懷裡,他才鼓起勇氣伸手把兒子抱了過來,裹進懷中。
“我……”他的嗓音粗噶難聽,咳了好幾聲才能說出話,他抱著自己第一次見面的兒子,顫顫的說:“爸爸……爸爸怎麼可能不喜歡你。”
容易疑惑的抓頭。他的小胳膊一動,容磊便生怕是自己控制不住力道抱疼了他,連忙鬆了手把他抱遠一些,強笑著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容易!”小石頭乖乖的答,又說:“爸爸,我知道你叫容磊。媽媽給我看過看過很多你的照片,我認識你。”
容磊控制不住的紅了眼,容易看他的表情抽搐扭曲,害怕了,伸手往旁邊要媽媽抱。顧明珠覺得這個時候她要是伸出手去,說不定會被容磊折斷,於是她沒義氣的躲避著寶貝兒子求救的眼神。
容易搞不懂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大人爲什麼如此嚴肅而沉默,他吃力的扭頭向海棠喊:“姨媽……你來抱抱我!”
海棠動了動,延立刻把她攬進懷裡,又擡頭威脅似的瞪了容易一眼。容易扁嘴。
容磊摸摸兒子的腦袋,努力和他打交道:“容易乖,讓爸爸抱著你……你跟爸爸說說……說什麼都好。你喜歡什麼?踢足球?”
容易的脾氣繼承了父母的優點,有容磊的細膩沉穩,有顧明珠的活潑勇敢。他不怕生,更何況面對的是親生父親。容磊不再擺出那樣嚇人的表情,他也就不再急於逃離他的懷抱。
容磊幾乎把學到的交流技巧都笨拙的使用了一遍,才能穩住情緒和兒子聊天,問他愛好,問他習慣,問他……很多很多作爲一個父親早該知道的事情。
他不是容易激動的人,至少如今的他不是。六年的自我折磨,他已經學會了輕而易舉的掩飾情緒。就算對著顧明珠,大多時候也能做到不動聲色。可面對親生兒子,容磊卻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紅了眼眶,連順暢的交流都做不到。
容易乖巧可愛的回答爸爸的問題。聊著聊著他就覺得,爸爸雖然沒有常和他一起玩的方非池好,但也總算投緣。
顧明珠正襟危坐。眼神餘光散漫遊移處,容易興奮的在爸爸懷裡扭動著,比手畫腳的說著他最愛的一個電子遊戲。而容磊,除了兒子之外好像已經再看不見其他人。
到了市區,容磊看上去完全不準備分心思招待客人。顧明珠安排了酒店給延和海棠,這期間,據說已經在意大利登記過的小兩口爲了開一個房間還是兩個,在酒店大堂又吵了起來。海棠冷言冷語伶牙俐齒,延被氣的又是大吼大叫,引的經過的人都停下來看。
容磊和容易還在車裡,顧明珠頭疼不已,顧不上管這兩個人,她勸了幾句,匆匆返回外面停著的車上。
容易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仰在容磊的臂彎裡,小嘴張開著睡的極香。容磊低著頭一眼不眨的看著他,像是看護著什麼稀世奇珍。顧明珠開門坐進來,他低低的說了一句:“小聲點,他睡著了。”
這是他從機場回來之後和她說的唯一一句話。之後回到他的公寓,他抱著兒子進臥室,一直到凌晨都沒出來。
顧明珠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屋內寂靜,容磊外套口袋裡手機不斷震動,她拿起來一看,來電——FAY。指尖被這微微的震動震的發刺,她此刻心裡什麼滋味都有。
這邊她正暗自感傷著,臥室的門開了,容磊走出來,小心的把門帶上,凌晨冷冽的空氣裡,兩人沉默對峙。
容磊墨色的眸黑的像海洋最深處最冰冷的水,他抿了抿脣,大步的走過來,不由分說,幾乎是以拉扯的粗暴的動作,把她帶到了離臥室最遠的那間客房。
擰開客房門鎖的手上青筋暴起,昭示著容磊此刻的暴怒。
門一開,他狠狠的把顧明珠往裡間的牀上甩去。顧明珠重重撲倒在牀上,又被彈了起來,然後被欺身而上的他猛的壓住,動彈不得。
顧明珠掙扎著要把手裡正在震動的手機給他看,容磊一把奪了過來,狠狠的往身側一甩,牆壁上清脆的破碎聲傳來,手機瞬時四分五裂。
面朝下倒在牀上的顧明珠被翻過來,容磊雙手壓住她雙肩牢牢鉗制住。他低頭惡狠狠的盯著她,薄脣緊抿。顧明珠心跳如雷,面上卻不敢有一絲的泄露。
“顧、明、珠,”容磊牙齒咬的死緊,一字一字幾乎是擠出來的,“我真想掐死你。”
這是一個肯定句,語氣之篤定,讓如果聽到的人會認定,這個叫顧明珠的女子一定即將會被他掐死。
肩上的力道越來越重,顧明珠覺得自己纖細的肩胛骨要被他捏的收縮了。她平平靜靜從從容容的回答他的話:“那你掐死我好了。反正生也生了,瞞也瞞了你六年,現在你知道也知道了。我沒別的辦法,你要實在恨我,你掐吧。”她邊說邊伸脖子,昂著小巧的下巴,像是真的不怕被他掐死一樣。
“你竟敢不告訴我!你一個人把他生下來!你瞞了我這麼久!我回來都要快一年,你竟然不告訴我!他六歲了!顧明珠!他是我的兒子!”容磊連聲的吼她,怒到了極致。
顧明珠吃定他絕不至於動手傷害她。她放鬆的躺著,用一種說不上來的神態看著他,淡淡的說:“我也是在你走了之後才知道自己懷孕了。那時我們已經分手了。”
“那你也該告訴我!”
“我試過聯絡你,可是紀南不肯告訴我。況且我也怕,我怕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忘了我,那樣的話,我何必拿這個孩子牽絆你呢?我還怕你家會來搶這個孩子。紀南答應了我,只要我不逼她問你的消息,她就會瞞住你們家所有人我有孩子的消息。我答應了。所以這六年我沒有去找過你。我想,如果你不回來,我就一輩子不告訴你。”
容磊聽到最後一句,倒吸涼氣,感覺到血液呼啦啦直往腦子裡衝,太陽穴一跳一跳的。他怕自己一個糊塗真的下手掐死這個死女人,連連深呼吸,強迫自己放開她,離她遠一點。
顧明珠可不會就此放走他,然後被迫又開始新的一輪冷戰。現在的問題夠複雜的了,她不能再像之前似的由著他耍彆扭小性子。
“你別走!”她從牀上彈起來,搶先容磊一步走到門口,貼在門上攔住了不讓他出去。
容磊正按耐著一腔怒火往外閃,她猛的躥過來堵在前面,他的火氣一下全數爆發出來,大怒之下,他一拳砸在門上,桃木實心的房門發出一聲悶響,震的顧明珠背後全麻。她顧不上心疼他手有沒有受傷,先發制人的壓制他的氣焰:“你當心吵醒孩子!”
容磊高漲的怒火被她這一句話澆熄,急欲噴薄而出的怒氣上不上下不下的卡住,頓時憋氣憋的腦袋像被錘子敲一樣的脹痛。
顧明珠得勢便不饒人,:“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什麼意思?是怪我留下這個孩子嗎?”
“我不想跟你吵架,你給我讓開。”容磊按耐著怒火,試圖拉開堵著門的顧明珠。
顧明珠當然不可能聽話,容磊硬闖,她就下毒手攻擊他。於是兩個人又扭打成一團。
顧明珠身手雖好,可哪裡可能敵得過容磊的力氣,三下兩下就被他反剪了手按在門上。
容磊居高臨下怒目而視,顧明珠氣喘吁吁,因爲這個姿勢而格外挺出去的胸部,隨著呼吸一下下點在他逼近的胸口。一點一點一點……就這麼把容磊的怒氣漸漸點的降溫。
他鬆了鬆手,顧明珠立刻用力掙了開來。她還是倔強的堵著門,“我們必須說說清楚。事到如今,我也想通了,我喜歡你、想嫁給你,可也犯不著拿孩子威脅你娶我。勉強了你這麼久,我覺得沒意思了。我問你,你到底愛不愛我?”顧明珠理直氣壯的問。
容磊炸毛,“現在這是什麼情況你還跟我談勉強不勉強?!之前你怎麼從來沒問過我愛不愛?現在兒子回來了你有底氣了是不是?!”
“就是因爲容易回來了,我纔要跟你說說清楚。以前只是我倆之間的事情,我強硬你彆扭都是情趣。現在不同,我們的孩子和我們的愛情無關,我不容許兩者互相捆綁。我顧明珠再沒志氣,再喜歡你容磊,也決不能拿孩子綁著你,我沒那麼下作!你更不用擔心兒子,他是個堅強的孩子,父母各過各的對於他的成長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沒有你,他長到現在也很健康活潑不是嗎?”
沒有父親……不會有太大的影響……長到現在、健康活潑——這些詞語像是浸了鹽水的鞭子,噼啪有聲,一下下揮舞。容磊此刻心口火辣辣的憋著疼,瞪著她的樣子好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她氣的倒地不起了。